除夕的风裹着腊月的寒,却吹不散院角的红灯笼。清晨推开门,陆野就见陆奶奶踮脚往门楣上挂春联,红纸上“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的墨迹还未干透,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
“奶奶,我来!”暖宝穿着簇新的红棉袄,攥着糨糊刷冲过来,“老师说除夕贴春联,要把福字倒着贴,福气才会到!”她踮着脚够门框,小手沾了满手糨糊,“爸爸,你看我贴的正不正?”
陆野笑着扶住她的小手:“正着呢。小宝儿的福字,比咱家的还圆。”他接过奶奶手里的上联,“您歇着,我来贴。”春联的墨香混着糨糊的甜,在风里飘成一片暖云。
叶知秋系着枣红围裙从灶房出来,怀里抱着裹红襁褓的麦芒。小婴儿闻到墨香,小脑袋直往她怀里拱,“咕咚”咽了口唾沫:“妈,咱家今天好香!”
“那是。”叶知秋把麦芒放在炕上,“你奶奶煮了红枣粥,你爸在贴春联,咱今儿个要忙到半夜呢。”她转头对陆野笑,“昨儿个王铁柱送了半扇猪肉,说除夕炖酸菜,狗剩馋得直吸溜口水。”
院外传来“突突”声,王铁柱的拖拉机载着半车年货驶来:“野子!叶丫头!除夕送年礼,我带了自家腌的腊肠,李狗蛋说今儿个杀年鸡,让咱尝尝鲜!”他跳下车,棉手套上沾着草屑,“这腊肠是用柏树枝熏的,香得能提魂!”
“铁柱哥,辛苦你了!”陆野接过腊肠,“去年你送的酸菜,今冬煮酸菜炖大骨头,暖宝能喝三碗。”
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车上码着半只杀好的年鸡和几挂鞭炮:“这鸡是咱村散养的,肉紧实。你家年夜饭炖了酸菜,再炒个辣子鸡,准香得邻居都来敲门!”他冲暖宝挤眼,“小宝儿,叔给你留只鸡腿,啃起来香得很!”
“我要给麦芒弟弟留!”暖宝立刻举着腊肠,“他肯定爱吃肉!”
贴完春联,陆野又搬来梯子挂灯笼。暖宝举着小灯笼帮忙:“爸爸,这个灯笼是兔子形状的,给麦芒弟弟挂床头!”陆奶奶颤巍巍扶着梯子:“小心点,别摔着。你太姥姥那会儿,除夕挂灯笼讲究‘红灯照福,灯笼挂得高,来年运气好’。”
“奶奶的老理儿,准没错。”陆野把灯笼系在檐下,红绸子被风吹得飘起来,“等麦芒会走了,让他自己挂灯笼,说‘这是太姥姥的福气’。”
日头爬到中天,雪停了。三间土坯房像个红彤彤的茧,门楣的春联映着阳光,檐下的灯笼晃着暖光。王铁柱和李狗蛋蹲在台阶上剥蒜,蒜汁溅在棉裤上也不在意:“野子,你家这灯笼,挂得比我家还齐整!”
“那是。”陆奶奶把煮好的红枣粥盛进碗里,“你太姥姥挂灯笼时,总说‘灯笼亮,日子旺’。就像现在,咱一家子齐动手,心齐,年才旺。”她递给暖宝碗粥,“小宝儿,吹吹再喝,别烫着。”
暖宝的小嘴鼓鼓:“奶奶,这粥比糖还甜!”
“那是。”陆奶奶笑,“除夕的粥,甜得扎实。”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懒。陆野坐在门槛上,用旧报纸糊墙缝。叶知秋端来姜茶:“喝了这个,驱驱寒。”她望着窗外的雪,轻声说,“等晚上,咱把西屋的灯笼也点亮,让麦芒看看,咱家的年有多亮。”
“好。”陆野接过茶碗,“让俩孩子从小看惯了红,看惯了暖,长大才不怕黑。”
夜里,年夜饭的香气漫得满院子都是。陆奶奶炖了酸菜白肉,叶知秋炒了辣子鸡,暖宝踮脚够糖瓜:“我要给麦芒弟弟留最大的!”王铁柱和李狗蛋带着狗剩来拜年,手里拎着两挂鞭炮:“野子,叶丫头,咱村鞭炮齐鸣,才是过年!”
“快坐!”陆野搬来炕桌,“就等你们了。”
鞭炮声中,全家围坐在炕边。陆奶奶夹了块白肉给麦芒:“吃口肉,长力气。”暖宝举着糖瓜:“弟弟,甜不甜?”叶知秋给每个人盛了碗饺子汤:“喝了汤,一年都顺顺当当。”
陆野望着身边的妻女,又看看炕上的麦芒,忽然说:“等麦芒会走了,咱教他贴春联。让他知道,除夕的灯笼,照的是团圆;贴的春联,写的是希望。”
“好。”叶知秋摸着麦芒的小脚丫,“等他会写福字了,第一个给太姥姥写,说‘太姥姥,我们过年好’。”
窗外,雪又下了。月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陆野望着跳动的灯笼,又摸了摸怀里的小婴儿,忽然明白——
这除夕的灯,照的不是夜,
是圆,
是暖,
是一代又一代,
对团圆的守望,
对新年的,
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