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风裹着麦香撞进院门,陆野站在檐下,望着村外那片翻涌的金浪——冬小麦正抽着齐腰高的穗子,麦芒上沾着晨露,在朝阳里闪着碎金似的亮。叶知秋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刚熬的绿豆汤:“野子,奶奶说今儿个小满,要去麦田里看苗情,再给油菜地追遍肥!”她晃了晃手里的竹篮,“暖宝正蹲在菜畦边摘苦菜,说要给太爷爷熬汤。”
“知道了。”陆野搓了搓手,从储物间搬出草帽和镰刀,“你把去年晒的草木灰找出来,等会给油菜地撒上,防虫又壮苗。”他抬头望向天空,布谷鸟“布谷布谷”地叫着,掠过麦浪,“连鸟儿都在催着麦子快熟呢。”
暖宝穿着鹅黄色小褂,蹲在菜畦边揪苦菜:“爸爸妈妈!苦菜的叶子像小锯齿!”她举着菜梗晃了晃,“奶奶说,苦菜蘸酱吃,夏天不中暑!”
“小宝儿懂事。”陆奶奶颤巍巍端来个木匣子,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印花布,“小满要戴‘麦秆簪’,奶奶给你编了朵小花儿,别在鬓角上,招蜜蜂不咬。”她摸了摸暖宝的头,“你太姥姥当年给我编,也是这样,草茎要选最韧的,才不易断。”
村外的麦田边,王铁柱正佝偻着腰拔草:“野子!叶丫头!小满看苗情最要紧,麦穗灌浆期,得防着蚜虫和倒伏!”他直起腰捶了捶背,“李狗蛋说,他带了喷雾器,晌午来给麦子打药!”
“走!”陆野应着,两人踩着田埂往麦田深处走。麦浪随着风起伏,沙沙的声响像谁在说悄悄话。陆野捏起根麦穗,搓开颖壳,露出饱满的青粒:“看这浆水,足有七成饱了,再有半月就能开镰。”
“那是。”王铁柱蹲在田边,用草茎量麦秆高度,“今年雨水匀,麦秆粗实,抗倒伏能力强。”他忽然压低声音,“昨儿个张寡妇说,她家麦田里见了野兔,你家可得防着。”
“我备了草木灰。”陆野指了指竹篮,“等会给地头撒一圈,兔子不爱沾灰。”
暖宝挎着小竹篮跑过来,里面装着半篮苦菜:“爸爸妈妈!我摘了好多!奶奶说要熬一大锅汤,给全村人送!”她踮脚把苦菜塞进陆野手里,“这个最嫩!”
“小宝儿的苦菜,熬汤最香。”陆野捏了捏她的脸,“等会熬好了,给你留碗不放糖的。”
“不要糖!”暖宝撅起嘴,“苦菜苦,夏天才不懒!”
李狗蛋随后骑着自行车赶来,车后座绑着喷雾器:“药买来了!咱先给村东头那片麦子打,那边蚜虫多!”他冲暖宝挤眼,“小宝儿,叔给你留瓶橘子汽水,打完药请你喝!”
“不要汽水!”暖宝晃着小手,“我要给麦子唱歌!”她清了清嗓子,“麦穗麦穗快灌浆,长得饱饱圆又圆!”
三人笑作一团。打药机的轰鸣声里,陆野望着暖宝蹦跳的身影,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看麦田的情景。那时他才七岁,蹲在田埂上数麦穗,爷爷坐在马扎上抽烟:“野子,记住,麦子弯下腰,是为了秋天更直地立起来。”
如今,他站在麦田里,看着暖宝的小身影,忽然懂了——所谓传承,不过是把当年的期盼,再传给下一代。
日头偏西时,麦田里的蚜虫被赶跑了。陆野直起腰,捶了捶后背:“明儿个该给小麦追最后一次肥了,用咱家粪肥,最养地。”
“我帮你挑粪。”暖宝拎着小粪勺,“虽然臭,但麦子爱吃!”
“小宝儿真勇敢。”叶知秋递过毛巾,“擦擦手,别沾了脏。”
夜里,陆家灶房的灯一直亮着。陆奶奶在熬苦菜汤,瓦罐里飘出清苦的香:“这汤败火,你怀着孕,多喝点。”她舀起一碗吹凉,“暖宝,来喝口!”
“奶奶,我不喝!”暖宝摇着头,“我要留着给爸爸妈妈!”
“小宝儿最乖。”陆奶奶笑着,“等会给你留块焦麦饼。”
陆野坐在炕沿,给未出生的孩子摸肚子:“这娃动静越来越欢,肯定是个小机灵鬼。”
“机灵点好。”叶知秋笑着,“像暖宝似的,天天有奇思妙想。”她望着窗外的月光,“明天该去镇上买新镰刀了,老镰刀磨得不够快。”
“好。”陆野把她的手塞进棉袜,“咱只要守着麦子,守着家,守着这亩三分地。”
暖宝趴在桌上画画——画的是麦田、苦菜汤和一家人的笑脸。“爸爸,”她举着画纸,“这是我画的小满,这是小宝儿,这是太爷爷在看!”
陆野接过画,上面歪歪扭扭的线条里,满是童真的期待。他贴在墙上,对暖宝说:“等麦子熟了,爸爸带你去打谷场,教你扬场,看麦粒在风里跳舞!”
“不要扬场!”暖宝撅起嘴,“要骑小马!”
“好,买小马。”陆野笑着,“咱家小宝儿,想要啥都给。”
小满后的第七天,麦田里的穗子更沉了。暖宝蹲在田边,小手指轻轻碰了碰麦芒:“它弯腰了!它在给秋天让路!”
叶知秋扶着腰走过来,陆野举着相机给她拍照:“看镜头,笑一个——这是咱家夏天的收获预告。”
镜头里,叶知秋的孕肚微微隆起,暖宝扒着她的衣角,两人身后是一片沉甸甸的麦浪,在风里轻轻摇晃。
这就是小满的意义——
用一阵风,吹弯麦的腰;
用一捧土,养出穗的饱;
用一家人的守望,接住时光递来的小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