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轩设立的“新政风闻司”如同投入浑水中的明矾,开始发挥作用。一些胥吏和差役被悄然带走问话,虽未掀起大狱,却足以让那些暗中作祟者心生忌惮,行事收敛了不少。陈望等新吏的压力稍减,各项政务的推行效率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然而,旧势力根深蒂固,其反扑并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狠辣和精准。
这日,通惠县下辖的王家集发生了骚乱。起因是县衙依据清丈结果,重新核定了几户与当地乡绅孙家有田产纠纷的农户地契,准备将多占的田地归还农户。就在差役准备张贴告示、执行判决的前夜,孙家蓄养的一群恶仆,煽动部分不明真相、或被许以好处的佃户,围攻了王家集的里正和前来宣导新政的县衙吏员。
混乱中,不知谁扔出了一枚土制的、装填了铁砂和火药的“阴雷”(一种简陋的爆炸物),虽未造成人命伤亡,却炸伤了两名差役和一名围观的百姓,现场一片狼藉,血流遍地。
消息传回县衙,周明轩勃然大怒。这已不再是阴损的软刀子,而是公然使用暴力,挑战朝廷权威!他立刻亲自带兵前往王家集,以雷霆手段镇压了骚乱,抓捕了孙家恶仆及为首闹事者,并将幕后指使的孙家家主一举锁拿。
“本官倒要看看,是你们的‘阴雷’狠,还是朝廷的王法硬!”周明轩当众宣布,将对此案从严从重审理,绝不姑息。他深知,此案必须办成铁案,方能彻底震慑那些企图用暴力阻挠新政的狂徒。通惠县的斗争,从暗处的较量,骤然升级到了见血的层面。
西北,乌孙部王庭。
萧煜派出的密使历经艰辛,终于见到了年迈的乌孙王。王帐内,牛油火把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奶酒和羊肉的腥膻气。乌孙王听着密使转达的大靖皇帝结好、共抗罗刹的提议,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罗刹人,是草原上的饿狼。”乌孙王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他们的马蹄很强壮,火器很犀利。你们汉人皇帝,远在长城之内,凭什么让我们乌孙部的勇士,去替你们抵挡狼群的利齿?”
密使不卑不亢,献上厚礼,并依据萧煜的指点陈明利害:“大王明鉴,罗刹东扩,其志非小。今日侵扰大靖,来日岂会放过水草丰美的乌孙牧场?我大靖皇帝陛下,愿与大王缔结盟约,互通有无。陛下可开放边境榷场,以茶叶、丝绸、铁器,换取乌孙的战马、皮毛。若罗刹来犯,大靖亦可提供兵甲、粮秣,乃至出兵相助。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请大王三思。”
乌孙王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胸前的狼牙项链。帐内其他部落头人则议论纷纷,有的对与大靖结盟感兴趣,有的则畏惧罗刹兵锋,主张观望。
这场关乎西北战略格局的王庭博弈,刚刚开始,胜负难料。密使带来的,是一个机会,也是一场考验。
京城,格物所。
墨老匠人几乎住在了那间偏僻的工坊里。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废弃的图纸堆了半人高。“分离式冷凝器”的构想看似简单,要实现却困难重重。如何让蒸汽顺利进入冷凝器?如何确保冷凝后的水能顺利回流而不带入空气?如何控制整个过程的节奏?
他反复试验着各种形状的管道和阀门,用黏土和蜡进行密封。失败了一次又一次,锅炉要么压力不足,活塞纹丝不动;要么压力过高,某个脆弱的连接处“噗”地一声漏气,甚至将一个小阀门崩飞出去,吓得助手脸色发白。
但墨老匠人却似乎越来越兴奋。每一次失败,都让他对“蒸汽的脾气”多了解一分。他发现,当蒸汽在一个独立的、被冷水包裹的铜罐里迅速冷凝时,确实能产生更强劲的真空吸力,带动活塞做出更有力、更稳定的运动,尽管这运动依旧短暂。
“关键在于‘节奏’……”他盯着那一次次往复、终于能连续运动三五下的简陋模型,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得像呼吸一样,一呼一吸,不能乱。呼的时候干活,吸的时候准备……对,还得有个能控制这‘呼吸’的机关……”
他再次扑到图纸上,开始构思一种能自动控制蒸汽进出、类似“阀门”的巧妙机构。格物所的角落里,那点微弱的星火,在无数次失败的淬炼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执着。
紫宸殿。
李琮接到了周明轩关于王家集“阴雷”案的急报,西北密使关于乌孙部态度暧昧的初步回报,以及张允转来的、墨老匠人关于蒸汽机取得“微小但重要进展”的简报。
他先是对王家集事件做出批示:“周明轩处置果断,甚好!此案务须查个水落石出,严惩主犯,以儆效尤!朕准你借此东风,在通惠乃至京畿,深挖此类倚仗暴力、对抗新政之顽徒,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宽贷!”
对于西北,他沉吟片刻,提笔给萧煜回信:“乌孙之议,重在利导,不可强求。许其厚利,示我诚意,亦可暗中联络与乌孙不睦之部落,多方下注。罗刹势大,西域诸部必存观望,唯有展现我大靖确有抗衡罗刹之实力与决心,方能使彼等下定决心。”
最后,他看向格物所的简报,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告诉张允,转告墨匠人,朕心甚慰。所需物料、银钱,一力满足。此‘节奏’与‘机关’之悟,或为关键,望其再接再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