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抚恤的章程和初步成效,随着孙正文的奏报和萧煜的军报,陆续呈送到了李琮的案头。看着奏报中描述的伤兵重燃希望、遗孤得到安置、民心逐渐安稳的情景,李琮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这无声的安抚,比任何捷报都更让他感到踏实。他知道,自己在甘州洒下的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
然而,京城从来不是平静的港湾。西北战事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另一股潜流已经开始涌动——选秀。
太后那边已多次暗示,六宫空虚,皇嗣事关国本,选秀事宜不能再拖。礼部呈上的初步名单和画像,厚厚一摞,堆在御书房角落。李琮一直未曾细看,他本能地对这种程式化的、充满政治联姻色彩的事情有些排斥。
这日午后,处理完政务,他信步走到西苑。光学坊里传来顾明月和沈墨讨论的声音,似乎又在为何种透镜的曲率更优而争执。李琮没有进去打扰,只是站在窗外,看着里面专注的身影。顾明月挽着袖子,鼻尖上沾了点墨迹,正对着图纸比划,眼神亮得惊人。沈墨在一旁凝神倾听,时而补充几句,两人之间的默契,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李琮心中微微一动。这种纯粹为了某个目标而共同努力的状态,是他坐在冰冷的龙椅上很少能体验到的。他忽然想起,名单里似乎有顾明月的名字?顾言亭那个古板的太傅,竟然真的把女儿报了上来?
他转身离开西苑,鬼使神差地,回到御书房后,翻开了那本厚厚的秀女名册。画像大多工笔写意,美则美矣,却缺乏生气。他快速翻动着,直到看到“顾明月”三个字。画像上的女子眉目清朗,嘴角微扬,确实比旁人多了几分灵动。旁边小注写着:“通晓格物,善匠造。”
李琮的手指在这行小字上停顿片刻。然后,他又翻到了另一页,看到了“苏芷柔”的名字。画像是一位身着医者服饰的女子正在捣药,眉宇间带着专注和慈悲。注文是:“医术精湛,尤擅外伤,性婉心慈。”
这两个名字,以及她们旁边简短的注文,在这本充斥着“娴静”、“工绣”、“知书”等套话的名册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鲜明地印入了他的脑海。
他合上名册,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浮现出西北军报中提到的,苏芷柔在伤兵营废寝忘食、于绝境中寻找水源的身影;浮现出西苑作坊里,顾明月对着透镜和图纸痴迷钻研的模样。这两个女子,一个用仁心守护生命,一个用巧思推动技艺,她们的价值,远非后宫那些只知道争宠斗艳的女子可比。
“或许……这选秀,也未必全是麻烦。”李琮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并非动了儿女私情,而是从一个帝王的角度,看到了某种可能性。他的后宫,或许不需要那么多只会吟风弄月的花瓶,而是需要一些真正有才华、能带来不同气息的女子。这未必合乎礼法,但……他是皇帝,规矩未必不能改一改。
“周全。”
“奴才在。”
“传朕口谕,让将作院加紧整理顾明月研制千里镜、测距仪的功绩,详细呈报。另外,着北镇抚司,将苏芷柔在甘州救治伤员、稳定军心的具体事迹,也整理一份密报上来。”
“是,陛下。”
李琮没有明说用途,但周全何等机灵,立刻猜到此事必与选秀有关,心中暗暗记下。皇帝对这两位尚未入宫的秀女如此上心,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与此同时,安阳郡主南宫燕的府邸,一场小型的“赏花会”正在举行。受邀的,多是此次待选秀女中家世出众、或颇有才名的几位。南宫燕俨然以未来后宫领袖自居,巧妙地在众人间周旋,打探着虚实,也暗中物色着可以拉拢或需要打压的对象。
“听说顾太傅家的千金,整日泡在将作院那些工匠堆里,摆弄些奇巧玩意儿,真是……与众不同呢。”一位穿着华丽的侍郎千金掩口轻笑,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另一位小姐接话道:“还有那位苏医仙,虽说医术是好,可终究是抛头露面,与军中男子接触繁多,这……恐怕于名声有碍吧?”
南宫燕摇着团扇,笑而不语。她心中却暗自冷笑:这些蠢货,只懂得争风吃醋,却看不清风向。皇帝连西北军权都敢放手给靖安侯,又岂是拘泥于世俗礼法之人?顾明月和苏芷柔所展现出的才能,恰恰可能是最能吸引那位少年天子的特质。她必须重新评估这两位的分量了。
而谢云书,依旧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南宫燕的邀请。她坐在自家清幽的书房里,临摹着一幅前朝古画,神色淡然。她对入宫并无太大兴趣,更不愿卷入那些无聊的争斗。若能选择,她宁愿寻一处山水,与诗书棋画为伴。只是,身在局中,往往身不由己。
秦怀玉倒是大大咧咧地来了,听了些闲言碎语,忍不住拍案而起:“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有点真本事?我看顾小姐和苏医官就很好!比某些只会背后嚼舌根的人强多了!”她一番话,说得那几个小姐脸色青白,宴会不欢而散。
京华的水面,因为选秀的临近,泛起了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