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周明轩的值房。
天色尚未大亮,值房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烛火微微晃动。
陈望将那份带着牢房阴湿气息的供词双手呈给周明轩。“大人,钱礼开口了。指向‘德裕丰’,还有齐王府长史。他们索要的,不止是钱,还有漕运兵力、粮仓储备,甚至……提及了西北。”
周明轩接过供词,没有立刻翻阅。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陈望带着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上。“西北?”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
“钱礼转述,‘德裕丰’的孙掌柜曾说,‘上面的贵人’关心西北的生意。”陈望补充道。
周明轩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然后,他缓缓展开供词,就着昏黄的灯光,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读罢,他将供词轻轻放在桌上,指关节按在“齐王府长史”和“西北”这几个字眼上。“一条线,牵出了两条更大的鱼。”他抬眼看向陈望,“齐王府……还有西北。你觉得,这只是巧合?”
陈望沉吟道:“‘德裕丰’背景复杂,与罗刹人未必没有勾连。若他们真将漕运、粮储情报泄露出去,再结合西北的‘生意’……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若,是必然。”周明轩声音冷硬,“商人求利,敢冒此奇险,所求之利,绝非寻常。通敌之利,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安远侯是摆在明面上的恶虎,而这‘德裕丰’及其背后之人,是潜藏在暗处的毒蛇,更毒,更难防。”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钱礼的供词,是钥匙,但还不够。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链死齐王府,链死他们在西北的勾当。那个孙掌柜,是关键。”
“属下明白。影卫已经动身,搜查孙掌柜可能藏身的几处据点,以及‘听雨轩’茶楼。”
“动静要小。”周明轩叮嘱,“齐王府不是安远侯府,树大根深,耳目众多。打草惊蛇,他们随时可以断尾,甚至反咬一口。”
“是。影卫知道分寸。”
周明轩走回桌案后,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的公文纸上快速写下几行字,盖上自己的私印。“拿着我的手令,去户部调阅近五年所有与‘德裕丰’有往来的漕运、仓场、边镇粮饷拨付记录,重点是涉及西北三镇的。还有,去兵部职方司,查所有与齐王府有关联的、曾在西北任职或将校的名单。”
陈望接过手令,入手微沉。
“记住,”周明轩看着他,语气凝重,“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盘踞多年、渗透极深的网络。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证据,我要铁一样的证据。在此之前,绝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我们已经摸到了他们的门槛。”
“属下谨记。”陈望将手令仔细收好,放入怀中。
“去吧。”周明轩挥了挥手,“抓紧时间。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陈望躬身一礼,转身快步离去。值房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周明轩独自留在渐亮的晨光中,目光再次落在那份供词上。他伸出手指,缓缓划过“齐王府长史”那几个字,眼神深邃。
“齐王……”他低声自语。这位陛下的皇叔,一向以闲散富贵示人,难道暗地里,竟编织着如此一张巨网?若真如此,其志恐怕不小。
他感到肩上的压力陡然增加。扳倒一个安远侯是雷霆手段,但若动到宗室亲王头上,必将掀起更大的风暴。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更需要,陛下毫不动摇的支持。
他拿起一份空白的奏折,开始凝神构思。他需要将目前的发现和推断,用一种既能引起陛下高度重视,又不至于过早引发朝堂震荡的方式,呈报上去。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值房内的烛火显得有些黯淡了。但周明轩心中的那盏灯,却因为触及到更深层的黑暗,而燃烧得更加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