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夜谈之后,李琮与谢知非之间,似乎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默契。虽仍以君臣之礼相待,但李琮去坤宁宫的次数明显多了些,有时是商议宫务,有时只是闲坐片刻,品一盏皇后亲手沏的茶,聊几句前朝趣闻或书中见解。谢知非始终保持着得体的距离,但应对间少了些许最初的疏离,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这日午后,秋阳明媚,李琮批阅奏章久了,只觉心头烦闷,便信步往御花园走去,想透透气。行至一片菊圃旁,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俯身细细观赏一株绿菊,裙裾曳地,侧影娴静,正是谢知非。她身边只跟着贴身宫女锦书,并未带太多仪仗。
李琮示意随从止步,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过去。谢知非看得专注,并未察觉,直到阴影笼罩,才蓦然回首,见是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敛衽欲拜。
“皇后不必多礼。”李琮伸手虚扶,目光落在她方才端详的绿菊上,“皇后喜欢这绿菊?”
谢知非直起身,浅浅一笑:“臣妾见其色如碧玉,清奇脱俗,在这满园金紫中别有一番风骨,故而多看几眼。惊扰陛下雅兴了。”
“何来惊扰。”李琮在她身旁站定,一同欣赏,“朕也觉得这绿菊甚好,不争不抢,自有品格。倒与皇后有几分相似。”这话脱口而出,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赞赏。
谢知非耳根微热,垂下眼帘:“陛下谬赞,臣妾愧不敢当。”心下却因这直白的比拟泛起一丝涟漪。
两人沿着菊圃小径缓缓而行。秋光正好,园中丹桂飘香,沁人心脾。李琮难得放松,随口道:“往日朕来此,多是独自一人,或与臣工商议政事,倒很少静心赏玩。今日与皇后同游,方觉这园中景致,也别有韵味。”
谢知非聪慧,听出他话中些许孤寂之意,温声道:“陛下肩负天下,自是辛劳。若能偶尔偷闲,寄情山水花木,松弛心神,于国于己,皆是好事。譬如这菊花,历经风霜,方能绽放异彩。陛下亦当善自珍摄。”
她的话语如涓涓细流,熨帖着李琮因朝政而紧绷的神经。他侧头看她,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恬静美好。他忽然想起昨夜聊起的《诗经》,便道:“《郑风》有云:‘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朕今日方知,与知己同游,景致方能入心。”
这话已带了几分朦胧的情意。谢知非心弦微颤,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目光中除了帝王的威仪,似乎还多了些别样的东西。她脸颊微红,轻声道:“陛下……过誉了。能与陛下同行,是臣妾的福分。”她并未回避他的目光,眼中清澈见底,带着一丝羞涩,却无半分谄媚。
这时,一阵秋风吹过,几片梧桐落叶翩然旋下。一片恰巧落在谢知非的发髻上。李琮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为她拂去落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微凉的发丝,两人俱是一怔。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李琮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眸子。谢知非则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以及那动作中蕴含的、超越君臣的轻柔。
“咳,”李琮率先收回手,掩饰性地轻咳一声,“风大了,皇后小心着凉。”
谢知非也低下头,声如蚊蚋:“谢陛下关怀。”
一种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之前的交谈是基于理智和身份的,而刚才那不经意间的触碰和对视,却悄然拨动了更深层的心弦。
“朕想起还有些奏章未批阅,先回养心殿了。”李琮寻了个借口,转身离去,步伐竟有些匆忙。他需要一点空间,来理清心中这陌生的悸动。
谢知非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动。锦书上前轻声唤道:“娘娘?”
谢知非这才回过神,抬手轻轻抚过方才被触碰的发丝,脸上红晕未消,心中却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带着甜意的慌乱。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这桩始于江山社稷的婚姻,似乎正悄然孕育出属于自己的、真实的情感脉络。
而此刻,御花园的另一角,南宫燕正隐在一丛翠竹后,将方才帝后互动的一幕尽收眼底。她手中的团扇被捏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扇骨里。脸上惯有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嫉恨和危机感。
“谢知非……”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好手段啊……本宫倒要看看,你这份‘清静’,能维持到几时!”她转身,对心腹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
御园偶遇,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帝后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却也引来了暗处毒蛇的窥伺。感情的生根发芽,总是伴随着风雨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