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衙门内,气氛微妙。尚书吴之道(年近花甲,面团团一副老好人模样,实则深谙为官之道,最擅和光同尘)捧着那份盖着玉玺的章程,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下首坐着的是侍郎张桐(四十出头,眼神精明,是武安伯的远房姻亲,把持着工部油水最厚的物料采买和工程营造),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啊?”吴尚书捻着胡须,声音拖得老长,“这格物所,还要那慧妃娘娘来主持……这,这成何体统?”
张桐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不屑与不满:“尚书大人,什么格物所?不过是陛下被那妖……被慧妃的狐媚手段蛊惑,陪她玩过家家罢了!那些奇技淫巧,能有什么大用?还要独立核算,优先拨付银钱?这分明是要从我们工部碗里抢食吃!”
他管辖的物料采买,其中猫腻最多。如今凭空冒出个由妃子主持、皇帝亲自关照的格物所,还要用上好的水晶、精铜,这等于是在他眼皮底下另起炉灶,断他财路,他如何能忍?
“慎言,慎言!”吴尚书连忙摆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慧妃如今圣眷正浓,此话若是传到陛下耳中……”
“怕什么?”张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工部上下,谁不知道水有多深?她一个深宫妇人,懂什么营造采买?那些匠人,哪个不是看钱办事?只要我们稍稍用点手段,让她那格物所要什么没什么,看她还怎么‘格物’!”他已打定主意,要阳奉阴违,暗中使绊子。
然而,他们低估了李琮的决心,也低估了顾明月的“不通世故”。
格物所筹建伊始,顾明月开出的物料清单,要求各种规格的水晶石、透明度极高的琉璃坯、特定纯度的铜锡合金……这些要求极为精细,且数量不小。张桐授意下属,要么以“库中无存货”推诿,要么送来些次品、劣品充数。
若是寻常官员,或许就知难而退,或与之虚与委蛇了。但顾明月是个认死理的。她拿到那些浑浊不堪的水晶、杂质斑斑的铜料,秀眉紧蹙,直接带着东西就去了养心殿。
“陛下,您看,”她将劣质材料摊在李琮面前,语气带着困惑和不满,“格物所要的是能磨制透镜的材料,这些根本不能用。张侍郎说库房没有,可我明明记得将作院以前用过更好的。”
李琮看着那些劣质材料,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岂会不知这是工部惯用的伎俩?本想等格物所稍有成效再整顿工部,没想到这些人如此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对顾明月道:“此事朕知道了。明月,你且回去,就用这些材料先试着做。”
顾明月不解:“可是陛下,这些材料做出来的透镜,效果会很差……”
“无妨,”李琮意味深长地道,“朕正要看看,效果能差到什么地步。你只需如实记录即可。”
顾明月虽不明白皇帝用意,但她信任皇帝,便点头应下。
几日后,顾明月果然用那些劣质材料勉强磨制出了几片透镜,组装成的显微镜成像模糊扭曲,与她之前那架效果天差地别。她如实将记录呈上。
李琮看着记录,冷笑一声。他召来陆铮,将那份记录和之前顾明月用优质材料做出的效果对比,一起丢给他:“去查!给朕彻查工部物料库,尤其是近五年所有水晶、琉璃、铜料等采买、入库、支用记录!朕倒要看看,是库房真的没有,还是有好东西,都被某些人拿去填了自己的私库!”
陆铮领命而去。北镇抚司的效率极高,不出旬日,一份初步密报便呈了上来:工部库房账目混乱,许多贵重物料账实不符,采买价格虚高,且大量优质材料被以“损耗”、“试验”等名目支取,最终流向不明,其中多有张桐及其亲信的签字批示!
铁证如山!
李琮没有立即拿下张桐,他还要放长线钓大鱼。他下了一道旨意,以“确保格物所用料精良”为由,成立一个由内廷太监、户部清吏司官员和将作院工匠组成的联合稽查小组,直接入驻工部物料库,全面清点核查所有库存物料!
这道旨意,如同一把尖刀,直插工部的心脏。吴之道吓得称病不出,张桐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活动,试图销毁证据、串通口供。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那架因劣质材料而效果不佳的显微镜,以及顾明月那份实事求是的记录,此刻正静静地放在李琮的案头。顾明月或许没想到,她单纯出于对技艺的执着,竟无意间成了皇帝撬动工部贪腐堡垒的第一根杠杆。一场席卷工部、乃至更深层次利益集团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