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铺着暗纹锦缎的书案上时,江谢爱才惊觉自己竟在杨晨铭的书房里待了一夜。身下的软榻铺着她惯用的云丝褥子,鼻尖萦绕着清甜的杏酪香气 —— 那是她前世最爱的点心,自江家败落后,她已有数年没再尝过。
她坐起身,指尖刚触到榻边的矮几,就见一只青釉瓷碗搁在上面,碗沿还凝着细密的水珠,显然是刚送来不久。碗里的杏酪色泽莹白,撒了层细碎的杏仁末,热气裹着甜香钻进鼻腔,竟让她生出几分恍惚来。
这不是囚笼该有的模样。
昨夜从阁楼回来后,杨晨铭只说 “夜深路滑,暂住书房稳妥”,便命侍女引她来此处。她原以为会是锁门闭窗的禁锢,却没想这书房里处处是她熟悉的细节:书架第三层摆着她年少时读的《孙子兵法》,扉页上还留着她随手画的小像;书案一角放着她惯用的狼毫笔,砚台里的墨汁磨得细腻,显然是刚调过不久;就连窗台上的那盆兰草,都是她从前在江府养过的品种,此刻正舒展开新抽的嫩芽。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江谢爱回头时,正见杨晨铭提着朝服下摆走进来。他刚从朝堂回来,墨色朝服上还沾着晨露,发冠上的玉簪映着晨光,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径直走到书案前,目光掠过那碗未动的杏酪,眉梢微挑:“不合口味?”
江谢爱收回目光,指尖蜷缩了一下。她想起昨夜杨子轩怨毒的嘶吼,想起阁楼铁门上的符咒,还有掌心那道若隐若现的锁链印痕 —— 这些都在提醒她,眼前的温柔或许只是另一种牢笼。她摇了摇头,拿起瓷勺轻轻搅动碗里的杏酪,冰凉的瓷柄贴着指尖,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杨子轩……” 她斟酌着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杨晨铭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那册子的封皮是她熟悉的暗纹,竟是她前世写的策论集。他没回头,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柴房的门没锁,他若想走,随时能走。”
江谢爱猛地抬头,手里的瓷勺险些掉在地上。她想起昨夜侍卫押着杨子轩离开时,那扇沉重的柴房门明明落了锁,怎么会没锁?杨晨铭这是在试探她,还是在试探杨子轩?
“你不信?” 杨晨铭终于转过身,手里还拿着那本策论集。他走到她面前,将册子递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你看这篇关于漕运的建议,前世你递上去时,被户部以‘女子干政’驳回,最后漕运淤堵三月,饿死了不少百姓。”
江谢爱接过策论集,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确实是她的,连她写错后涂改的痕迹都一模一样。可这本策论集她明明在江家败落时付之一炬了,杨晨铭怎么会有?她翻到最后一页,竟见页脚有一行小字批注:“阿爱之策,当为社稷用,可惜生不逢时。”
那字迹遒劲有力,正是杨晨铭的手笔。
“你……” 她喉咙发紧,想问他怎么收集到这些的,想问他批注里的 “生不逢时” 是什么意思,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干涩的质问,“你把我关在这里,和关杨子轩在柴房,有什么区别?”
杨晨铭看着她,眼底的平静突然泛起一丝涟漪。他伸手,指腹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在阁楼里持剑相对的权臣。“区别?” 他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柴房是囚,这里是…… 避风港。”
“避风港?” 江谢爱偏头躲开他的触碰,语气里满是讥讽,“用锁和监视筑成的避风港?杨晨铭,你别自欺欺人了,你不过是怕我再帮杨子轩,怕我……”
“怕你再死一次。”
杨晨铭突然打断她,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掌心,那里的锁链印痕还未完全消退,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红。“你以为昨夜阁楼里的符咒是用来镇谁的?”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摊开,“那是用来镇‘离魂’毒的余孽,也是用来…… 镇你梦里的锁链。”
江谢爱浑身一僵。她没想到杨晨铭竟知道她梦魇的事,还知道 “离魂” 毒的底细。她想起昨夜他说 “这毒除了神医谷的人没人能解”,心里的疑惑更甚:“你怎么知道神医谷?怎么知道我认识那里的人?”
杨晨铭没有回答,只是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到书案前。他拿起那碗杏酪,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先吃点东西。杏酪里加了忘忧草,配着神医谷的青黛,能解你体内残留的‘离魂’余毒。”
江谢爱看着他递到嘴边的勺子,鼻尖萦绕着杏酪的甜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张口咽下。甜腻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草药香,竟真的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几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咽下嘴里的杏酪,语气软了些。
杨晨铭将瓷碗放回矮几,走到书架旁,伸手在一处雕花暗格上轻轻按了一下。“咔嗒” 一声轻响,暗格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一只紫檀木盒。他没有打开盒子,只是指了指暗格的花纹:“你看这花纹,像什么?”
江谢爱凑过去,只见暗格内壁刻着繁复的纹路,竟是和她衣襟里的玉扳指一模一样的图案。她心里一动,下意识摸向衣襟,指尖刚触到玉扳指,就觉那扳指突然发烫,像是在回应暗格里的花纹。
“这是……”
“是皇陵密室的钥匙纹路。” 杨晨铭关上暗格,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至于我怎么知道神医谷,怎么知道你的事,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策论集上,“这些策论,前世你没来得及让世人看到,这一世,我想让你亲自说出来。”
江谢爱握着策论集的手指紧了紧。她看着杨晨铭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她以为自己触到了井底,却发现只是冰山一角。他知道她的前世,知道她的梦魇,知道她藏在心底的遗憾,可他却从不肯全盘托出,只是一点点地透露,像在引导她走向某个未知的方向。
“我若不想说呢?” 她轻声问,带着一丝试探。
杨晨铭转过身,看着她,眼底竟露出几分笑意。那笑意不像从前那般冰冷,反而带着几分暖意,像冬日里难得的阳光。“那便不说。”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拿起她鬓边的一根碎发,“这书房你可以随意出入,书架上的书,案上的纸墨,你想用便用。只是…… 别再去柴房见杨子轩。”
江谢爱愣住。她原以为他会强迫她,会用杨子轩来威胁她,却没想他竟如此轻易地松了口。她看着他眼底的暖意,心里的防线突然松动了一角 —— 或许,他真的不是想囚她,而是想护她?
“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她追问。
杨晨铭的目光暗了暗,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垂,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因为他不值得。”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你以为他救你是真心,却不知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你。”
江谢爱心里一沉。她想起第五十七章时,杨子轩说 “叔父不过是我夺权的踏脚石”,想起他送她淬毒匕首时的假意,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全都涌了上来。她攥紧策论集,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知道了。” 她轻声说。
杨晨铭看着她,眼底的暗涌渐渐平息。他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朝服,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我还有要事处理,晚些再来看你。” 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对了,书房的暗格,别轻易打开。里面的东西,现在还不是你该看的时候。”
说完,他便推门离开,留下江谢爱一个人在书房里。晨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棂落在那本策论集上,将纸页染成温暖的金色。江谢爱摸了摸衣襟里发烫的玉扳指,又看了看书架上的暗格,心里的疑惑和好奇交织在一起 —— 暗格里的紫檀木盒里装着什么?杨晨铭为什么不让她打开?还有那碗杏酪里的忘忧草,她总觉得那味道有些熟悉,像是前世她怀有数月时,母亲给她熬的安胎药里的成分。
她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支狼毫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汁。笔尖落在宣纸上,刚要写下什么,却又突然停住。她看着纸上晕开的墨点,突然想起昨夜杨晨铭说的那句话 ——“这牢笼,是朕为你筑的避风港”。
或许,这一次,她可以试着相信他。
窗外的兰草在晨光里轻轻摇曳,清甜的香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和杏酪的甜香交织在一起,竟让这书房里的 “囚笼”,多了几分家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