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朱雀大街的茶馆总挤满人。江谢爱换了身素色襦裙,头发挽成简单的双丫髻,只在发间别了支银质小簪 —— 这是她刻意扮的寻常商贾之女模样,既不惹眼,又方便打听消息。
她坐在茶馆角落,面前的雨前龙井已凉透,茶盏边缘凝着的水珠顺着杯壁滑下,在青石板桌面上洇出一小圈湿痕。邻桌两个穿短打的货郎正高声闲谈,话头忽然绕到了十年前的江家旧案上。
“你们还记得吗?当年江家可是京城首富,说倒就倒了,官府定论是通敌叛国,听说连家眷都流放了……”
“嗨,我前儿听我那在户部当差的表哥说,江家倒台根本不是通敌,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通敌的罪名是硬安上的!”
“谁啊?这么大本事能扳倒江家?”
“还能有谁?如今权倾朝野的杨相呗!听说江家当年不肯跟杨相合作,才落了那般下场……”
最后那句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江谢爱心里。她握着茶盏的指尖猛地收紧,骨节泛出青白,滚烫的茶水晃出来溅在虎口,她却浑然未觉 —— 前世江家倒台时,她年纪尚小,只记得父亲被押走时喊的 “冤枉”,如今再听这流言,竟将罪名扣到了杨晨铭头上。
她不信。
雪夜那夜,杨晨铭心口的旧疤还带着余温,他说那是为她前世挡剑所留;书房密室里,他拿出的杨子轩与户部勾结的账本,字字都指向杨子轩才是谋算江家的人。可这市井流言,却将杨晨铭塑成了扳倒江家的元凶。
是谁在散播这些话?
江谢爱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悄悄摸出袖中那枚杨晨铭给的小巧铜哨 —— 那日书房密谈后,他虽没明说要护着她,却塞了这哨子来,只道 “遇危险便吹,自有人来”。
她没吹。如今查江家旧案,最忌惊动旁人,尤其是杨晨铭 —— 两人虽暂时达成共识,可他心里藏着的事太多,前世的真相、梦境的缘由,他半句没肯多透露。她若事事依赖他,只会永远落在这场博弈的下风。
那两个货郎聊完江家,又说起要去城西的巷子给 “胡爷” 送消息。江谢爱眸光一动,胡爷是杨子轩的化名,她前世偶然听杨子轩的手下提过。看来这流言,是杨子轩故意散出去的。
她悄悄跟在货郎身后,走出喧闹的朱雀大街,拐进一条僻静的青石板巷。巷子两侧是高高的砖墙,墙头上爬着枯黄的藤蔓,风一吹,枯叶簌簌落下,砸在肩头,带着几分凉意。
货郎在一扇朱漆斑驳的院门前停下,叩了叩门环,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个穿灰衣的汉子,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划到下颌,看着格外狰狞。
“胡爷要的消息,我们都散出去了,京城里现在没人不说是杨相扳倒的江家。” 货郎谄媚地笑着,递上一张纸条。
刀疤汉子接过纸条,冷声道:“做得好,侍郎大人说了,再散些消息,就说江家那丫头如今在查旧案,是想翻案报复杨相,让她成众矢之的。”
“江家丫头?就是江谢爱?” 货郎愣了愣,“听说她现在跟杨相走得近,会不会……”
“怕什么?” 刀疤汉子嗤笑一声,“侍郎大人说了,江谢爱那丫头就是个傻子,以为杨相真心帮她,其实就是把她当棋子。等我们拿到江家那本旧账,不仅能让江家永世不得翻身,还能把杨相也拉下水……”
旧账?
江谢爱躲在巷口的阴影里,心脏猛地一跳。她前世从未听过江家有什么旧账,难道这旧账里藏着江家倒台的真相?
她正想再听,那刀疤汉子忽然转头朝巷口看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谁在那里?”
糟了。
江谢爱转身想走,却见巷口不知何时围了四个黑衣汉子,个个手持短刀,堵住了她的去路。刀疤汉子从院里走出来,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一步步逼近:“江小姐,既然来了,就别藏了。”
江谢爱握紧袖中的铜哨,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可她不想就这么被抓 —— 杨子轩现在还被软禁着,这些人若抓了她,必然会用她来要挟杨晨铭,或是直接灭口,断了查旧案的线索。
“胡爷让你们来的?” 江谢爱强作镇定,目光扫过围上来的汉子,“你们可知我是谁?我若出事,杨相绝不会放过你们。”
刀疤汉子大笑起来:“杨相?江小姐,你还真以为杨相把你当回事?等你死了,他只会觉得少了个麻烦。”
话音刚落,他猛地挥刀朝江谢爱刺来!
江谢爱侧身躲闪,可她毕竟没学过武功,动作慢了半拍,衣袖被刀刃划破,小臂上瞬间渗出一道血痕。疼痛传来,她却没慌,反手摸出铜哨,正要吹响 ——
“住手。”
一声冷喝突然从巷尾传来,紧接着,三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手中长剑寒光一闪,瞬间就架在了刀疤汉子和那四个黑衣人的脖子上。
是暗卫。杨晨铭的暗卫。
刀疤汉子脸色骤变,想反抗,却被暗卫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那四个黑衣人也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短刀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
江谢爱看着突然出现的暗卫,心里五味杂陈。她没吹哨,可这些人还是来了 —— 看来杨晨铭早就派人跟着她了,或许从她离开杨府那一刻起,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里。
“江小姐,如何处置?” 领头的暗卫单膝跪地,声音恭敬,却没抬头看她,显然是只听杨晨铭的命令。
江谢爱低头看着小臂上的血痕,血珠顺着肌肤滑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她想起刀疤汉子刚才说的 “旧账”,又想起杨子轩前世的狠辣,眼底掠过一丝冷意:“留活口,带回去审问。”
“是。”
暗卫迅速将刀疤汉子和四个黑衣人制服,用布条堵住嘴,押着他们往巷尾走。经过江谢爱身边时,刀疤汉子突然挣扎起来,眼神怨毒地瞪着她,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江谢爱没理他,只是看着暗卫押着人消失在巷尾,才缓缓松开握紧的铜哨。哨子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留下一圈浅浅的红痕。
风又吹过巷子,卷起地上的枯叶,缠在她的裙角。她低头看着小臂上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只留下一道细细的血印。前世她遇到危险时,只会惊慌失措地哭,等着别人来救;可现在,她竟能冷静地应对,甚至还想着要留活口查线索。
是重生改变了她,还是这场与杨晨铭、杨子轩的博弈,逼着她不得不长大?
她正想着,袖中的手突然碰到一个硬物 —— 是之前杨晨铭塞给她的暖玉,那日宫宴上,他趁人不注意塞进她手里的,玉身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摸出暖玉,玉色温润,在昏暗的巷子里泛着淡淡的光泽。她忽然想起雪夜那夜,他撕开朝服露出心口的旧疤,说 “这疤是为你前世挡剑所留”。若他真的是扳倒江家的元凶,又何必为她挡剑?若他不是,那杨子轩为何要费尽心思散播流言,把罪名推到他身上?
还有那本旧账。刀疤汉子说 “拿到旧账能让江家永世不得翻身,还能拉杨相下水”,这旧账里到底藏着什么?是江家的罪证,还是杨子轩栽赃杨晨铭的证据?
无数疑问在脑海里翻涌,江谢爱靠在冰冷的砖墙上,闭上眼。她知道,这场查旧案的路,比她想象中更难走。杨子轩在暗处设下陷阱,杨晨铭在明处看似帮她,却处处藏着算计。而她,就站在这两人中间,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江小姐。”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江谢爱猛地睁开眼,转身看去,是刚才那个领头的暗卫,手里拿着一小瓶金疮药。
“大人吩咐,若您受伤,便将这药给您。” 暗卫将药瓶递过来,依旧低着头,“大人还说,审问的事他会亲自处理,让您先回府休息,有消息会派人通知您。”
杨晨铭的药。
江谢爱接过药瓶,指尖碰到暗卫的手,冰凉一片。她看着药瓶上精致的花纹,是杨府独有的样式,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 他明明在暗中监视她,却又在她受伤时及时送药;他明明不肯透露前世的真相,却又处处护着她。
“知道了。” 她轻声说,将药瓶塞进袖中。
暗卫躬身行礼,转身离开。巷子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江谢爱一个人。她看着手里的药瓶,忽然想起书房密谈时,她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腕,问他 “前世为何要救我”,他当时没回答,只是指尖划过她锁骨的旧齿痕,眼底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或许,等审问出那刀疤汉子的话,就能知道更多关于旧账的事,也能离前世的真相更近一步。
江谢爱转身走出巷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肩头,带着几分暖意。她小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的决心却越发坚定 —— 这一世,她不仅要保命,还要查清江家旧案的真相,让那些害了江家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至于杨晨铭…… 她抬头望向远处杨府的方向,那里飞檐翘角,隐在云雾中,像他这个人一样,让人看不透。这场博弈,她不会再被动应付,她要主动出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巷尾的阴影里,一个暗卫正对着腰间的通讯符低语,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一字不落地传给了杨晨铭。而此刻的杨府书房里,杨晨铭正拿着那本杨子轩与户部勾结的账本,指尖落在 “旧账” 两个字上,眼底掠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那本旧账,他找了十年,终于有了线索。而江谢爱,也终于一步步,走到了他布下的棋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