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雨,本该带着悼念的凄清。但在城郊的“龙腾福泽”墓园——赵氏家族耗费巨资打造的百年阴宅——气氛却诡异地喧嚣。香烛纸钱的青烟被粗暴地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电子设备密集的嗡鸣、扫码成功的“滴滴”声,以及人群压抑不住的、带着贪婪与荒诞的哄笑。
赵氏祖坟的核心区,那几座用汉白玉雕琢、气派非凡的祖宗坟茔,此刻成了巨大讽刺的背景板。坟前宽阔的供台、精美的石雕香炉、甚至刻着“福荫子孙”的影壁,都被粗暴地推倒挪开。取而代之的,是几台造型极其怪异的金属装置。
它们的主体是冰冷的、工业灰的合金柜体,线条硬朗,毫无装饰。正面嵌着银行Atm机常见的数字键盘、卡槽和摄像头。但本该是出钞口的位置,却被改造成一个方形的、类似焚化炉投料口的黑色金属洞。最刺目的,是装置顶部竖起的一块长方形电子屏,猩红的字体滚动着:
【赵氏遗产清算Atm】
【操作流程:1.扫描墓碑二维码 2.输入取款金额 3.领取赵氏福泽】
【单次上限:¥5000】
【每日限额:根据‘孝心值’浮动】
而每一座赵家祖宗的墓碑上,原本庄重的墓志铭旁,都被强行镶嵌了一块崭新的、黑色底、亮银色二维码的金属牌。牌子上方还刻着一行小字:“扫码领祖荫”。
队伍排得很长。男女老少,穿着各异,脸上混杂着好奇、贪婪和一丝对墓园本能的畏惧。一个穿着廉价西装、腋下夹着破旧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挤到最前面赵山河父亲赵老太爷的墓碑前。他掏出手机,手有点抖,对准墓碑上那块黑色二维码。
“滴!”
扫码成功。他面前的Atm屏幕亮起:
【关联账户:赵氏家族基金(清算状态)】
【可提取额度:¥5000】
【请输入金额:___
男人咽了口唾沫,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输入“5000”,然后重重按下确认键。
嗡——
机器内部发出一阵沉闷的运转声。几秒钟后,那个黑色的方形出钞口里,传来“唰唰”的点钞声。紧接着,五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百元大钞,被整齐地“吐”了出来!
“哈哈!真吐钱了!”男人一把抓起钞票,兴奋得满脸通红,竟转身对着赵老太爷的墓碑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谢老太爷保佑!谢赵老狗…呃不,谢赵家祖荫!”他挥舞着钞票,在人群羡慕或鄙夷的目光中挤出队伍。
这一幕如同点燃了导火索。排队的队伍骚动起来,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其他嵌着二维码的赵家祖宗墓碑,扫码声、取款成功的提示音、拿到钱后的兴奋叫嚷此起彼伏。
“给我妈买药的钱有了!赵老爷子您真是活菩萨…啊呸,死财神!”
“多扫几个!快!谁知道这‘祖荫’啥时候断供!”
“啧,赵山河活着抠门,死了倒大方!”
墓园里弥漫着一股怪诞的、狂欢般的氛围。雨水打湿了地面,混合着人们鞋底的泥泞,在昂贵的大理石墓道上留下污浊的痕迹。赵家列祖列宗在二维码后面沉默着,他们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成了换取5000元现金的冰冷密钥。
就在这片“领祖荫”的狂欢达到一个小高潮时,人群的喧嚣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低了下去,并自动分开了一条通道。
姜璃来了。
她没有打伞,细密的雨丝落在她一丝不苟盘起的发髻和挺括的黑色羊绒大衣上,形成一层朦胧的水雾。她身后只跟着一个沉默如影、穿着璃资本制服的年轻女助手。两人无视周围投来的或敬畏、或好奇、或畏惧的目光,径直走向墓园深处——那里孤零零地立着一座最新、也是最朴素的墓碑,只有简单的名字和生卒年月:赵山河。
赵山河的墓碑前,没有排队,也没有Atm机。只有一块孤零零的、同样嵌着黑色二维码的牌子立着,显得格外冷清和讽刺。他的“祖荫”,似乎无人问津。
姜璃在墓碑前停下脚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映照着墓碑上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字。
她没有扫码,也没有看那二维码一眼。而是从大衣内侧口袋,缓缓取出一个薄薄的、印着璃资本暗纹的真皮钱夹。打开,里面没有卡,只有一叠崭新的百元钞票。
她抽出一张。
然后,是第二张。
第三张…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感。
她身后的女助手适时地上前一步,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的、带有璃资本LoGo的紫外验钞笔,打开开关,一道清晰的紫色光束射出,照在姜璃手中那张平平无奇的百元钞票上。
奇迹发生了!
在紫外光的照射下,钞票背面,那幅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图案的下方,原本空白的位置,赫然浮现出几行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荧光蓝色文字和数字:
【提款机编号:002】
【抵押物来源:白薇薇 - 右侧第三、第四肋软骨(手术取出日期:2025\/03\/17)】
【融资估值:¥100.00】
【债务关联码:wV-001-0317】
女助手手中的紫外笔稳稳移动,光束扫过姜璃手中每一张钞票。每一张的背面,在紫外光下都浮现出完全相同的荧光蓝字!整整十张!每一张都清晰地标注着,它们代表的价值,源自白薇薇被取出的两根肋软骨!
姜璃拿着这十张特殊的钞票,走到距离赵山河墓碑最近的一台Atm机前。这台机器前面暂时没人排队。她无视了屏幕上的提示,没有扫码,而是直接将这十张钞票,一张一张,缓缓地、郑重其事地,塞入了那个黑色的、如同怪物喉咙般的存款口!
机器发出“嗡嗡”的读钞声。
屏幕上跳出一行冰冷的提示:
【现金存入:¥1000.00】
【无关联账户操作。款项自动转入:全球辐射病患救助基金(LYNN)】
【打印凭条? Y\/N】
姜璃没有选择打印。她静静地看着存款口吞下最后一张钞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诡异的存款仪式结束时,异变突生!
那台刚刚吞下姜璃一千元“肋软骨融资款”的Atm机,内部猛地发出一阵极其刺耳、如同金属齿轮被强行卡断的“嘎吱!嘎吱!”噪音!整个合金柜体都剧烈地震颤起来!
“怎…怎么回事?” “机器坏了?” 附近排队的人被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紧接着,那黑色的出钞口,突然像坏掉的自动售货机一样,猛地向外“噗”地吐出了一大把东西!
不是钞票!
而是一小堆细碎的、闪烁着幽绿色和暗金色诡异光芒的金属碎屑!它们只有米粒大小,甚至更小,混杂在一起,簌簌地落在机器下方潮湿泥泞的地面上,在阴沉的雨天里,散发着一种不祥的、诱人的微光。一些碎屑呈现出暗金色泽,另一些则泛着幽幽的绿芒,正是黑日冕辐射金的典型特征!
“金子?是金子!” 一个离得近、穿着破烂的拾荒老太眼睛瞬间亮了!赵家的“祖荫”她没资格排队领,眼前这从机器里“吐”出来的碎屑,简直是天降横财!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以超乎年龄的敏捷,猛地向前一扑,一把抓向地上那堆闪烁着诱人光芒的碎屑!
她的手指刚刚触及那些幽绿暗金的碎屑!
“滋——!!!”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热油煎肉的声响!
“啊——!!!” 拾荒老太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触电般缩回手!
只见她那抓住碎屑的右手掌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皮肤如同被强酸腐蚀,又像是被高温瞬间灼烧,迅速起泡、溃烂、碳化!几块粘在她皮肉上的暗金色碎屑,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嵌进了正在溃烂的伤口里,甚至冒起了几缕诡异的青烟!伤口深处,已经隐隐露出了森白的指骨!
焦糊味和皮肉烧灼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啊!我的手!我的手啊!” 老太捧着迅速溃烂见骨的手掌,在泥泞中翻滚哀嚎,声音撕心裂肺。
人群彻底炸了锅!
“有辐射!是赵山河的辐射金!”
“快跑啊!离那机器远点!”
“毒!有毒!”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刚才还在疯狂扫码“领祖荫”的人群,此刻像见了鬼一样尖叫着四散奔逃,推搡踩踏,狼狈不堪。赵家祖坟前,只剩下那几台兀自嗡鸣的Atm机,地上散落着被踩踏的钞票和那堆散发着致命幽光的辐射金碎屑,以及拾荒老太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凄风冷雨中回荡。
姜璃撑着助手适时递来的黑伞,静静地站在赵山河的墓碑前,雨伞边缘滴落的水珠连成线。她冷漠地扫了一眼地上翻滚哀嚎的老太和那堆毒金碎屑,目光最终落回赵山河冰冷的墓碑上。
“看来,”她的声音很轻,被雨声和哀嚎掩盖,只有身边的助手能勉强听清,“你留下的‘福泽’,连乞丐都消化不了。”
她转身,黑伞划开雨幕,高跟鞋踩过泥泞中一张被遗弃的、印着“赵氏祖荫”的Atm凭条,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
“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