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厂那令人窒息的衙署中脱身,重新踏入清冷但自由的空气中,凌云鹤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方才那混合着异香与权力腐朽的气息彻底涤荡出肺腑。汪直的话语,如同冰锥,不仅刺破了“双影案”的重重迷雾,更将那隐藏在帝国最深处、最致命的脓疮,血淋淋地剖开在他眼前。
“烛龙”的目标是紫禁城,是那九五至尊之位!是要利用“天工院”遗留的诡谲秘术与数十年的渗透布局,行那倾覆乾坤的逆举!这个结论,与他之前的推断不谋而合,但由汪直如此确凿地道出,其分量与背后代表的凶险,已然完全不同。
他没有立刻返回官邸,而是信步登上了衙署附近一处可远眺皇城的鼓楼。晨光渐炽,驱散了薄雾,将那一片金碧辉煌、殿宇连绵的紫禁城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琉璃瓦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红色的宫墙高大肃穆,无声地诉说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与不可侵犯的尊严。
然而,在凌云鹤此刻的眼中,这片象征着天下权力核心的宏伟建筑群,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蠕动的阴影所笼罩。那阴影,就是“烛龙”!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代号,而是化作了具体的、致命的威胁——是那能制造幻影的“迷神香”,是那精准夺命的“含沙射影”,是那惑乱人心的“镜像傀儡”,是那渗透在朝堂、厂卫、乃至宫闱之中的无数眼线与爪牙,更是那继承了前朝逆王遗志、蛰伏数十载的疯狂野心!
汪直说得对,“烛龙”的根本目的,在于否定当今天子的正统。它不仅仅是要杀人,而是要诛心,要利用那些超越常人理解的秘术,制造“天罚”或“神迹”般的假象,从根本上动摇朱明王朝的统治基石。那“双影案”,恐怕只是这场宏大阴谋的序曲,是其在最终乐章奏响前,调试乐器的几个刺耳音符。
“大人。”裴远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低声道,“汪直的话,可信吗?他是否在利用我们?”
凌云鹤目光依旧凝视着皇城,缓缓道:“半真半假,虚实相掺。他点明‘烛龙’的目标是紫垣,此应为真,这符合‘烛龙’攫取巨资、渗透朝野的所有行为逻辑。他强调此案牵扯二十年前旧案,牵扯皇家体面,故而陛下与厂卫投鼠忌器,这也应是实情,否则无法解释为何厂卫对此案表现得如此‘迟钝’和‘内耗’。”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但他西厂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非他所说的‘持刀之手’那么简单。他或许也想借‘烛龙’之力,铲除东厂乃至朝中其他对手;或许,他本身也与那桩旧案有所牵连,想要借此浑水摸鱼。他将最危险的矛头指向皇宫,既是提醒,也是驱虎吞狼,想让我去触碰那最危险的禁区。”
裴远忧心道:“那我们还……”
“去!为何不去?”凌云鹤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火焰,“无论汪直有何私心,他指出的方向没错。‘烛龙’的巢穴,其首脑所在,其最终阴谋实施的核心,必然就在那宫墙之内!若因其凶险便畏缩不前,岂不是正中其下怀,坐视其阴谋得逞?”
他猛地转身,面向裴远,语气沉肃而决绝:“我们的‘新目标’,就此确立——直指紫垣,深入宫禁,揪出潜藏其中的‘烛龙’之首,粉碎其篡逆阴谋!”
他快速下达指令,思路清晰如刀:“第一,立刻调整我们所有的侦查方向。之前对药铺、香料铺、乃至‘天工密录’的追查不能停,但要明确,所有这些线索的最终指向,是皇宫大内!查清这些特殊物料,最终流向了宫中的哪些人、哪些部门!查清‘天工密录’残卷,是否被某人秘密带入了宫中,或者,宫中本就藏有副本!”
“第二,动用我们埋藏在宫中所有的暗线,不惜暴露的风险,也要查清近半年来,宫中是否有异常的人员调动?是否有新进的、精通医术、匠作、或来历不明的太监、宫女?各宫主子,尤其是与当年旧案可能有关的太妃、老太监,他们的动向、接触的人,都要严密监控!”
“第三,”凌云鹤目光锐利如鹰,“重点查两个人。一是如今权势最盛的万贵妃,其与当年旧案关联极深,且其身边聚集了诸多奇人异士,‘烛龙’若要借助宫廷内应,她嫌疑最大!二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他执掌内廷机要,若‘烛龙’要利用宫中渠道行事,很难完全绕过他。但查探这两人,必须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
裴远将每一条指令牢牢记在心中,深知此事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最后关头,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将万劫不复。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裴远抱拳,转身欲走。
“等等。”凌云鹤叫住他,从怀中取出那柄从不离身的玉骨扇,摩挲着温凉的扇骨,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裴远,此一去,凶险更胜以往十倍。我们面对的,是隐藏在帝国心脏的毒蛇,它随时可能暴起伤人。你……怕吗?”
裴远身形一顿,随即挺直脊梁,目光坚定如磐石:“大人,裴远一介武夫,蒙大人不弃,委以重任。自追随大人之日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能为大人前驱,为这大明天下铲除奸佞,裴远,万死不辞!”
凌云鹤深深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拍了拍裴远的肩膀:“好!去吧。记住,保全自身,方能成事。”
望着裴远匆匆离去的背影,凌云鹤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又暗流汹涌的紫禁城。
新目标已然锁定——紫垣深处!
一场在帝国心脏地带进行的、无声却注定惨烈的终极狩猎,就此拉开序幕。而他,凌云鹤,便是那唯一的猎手,纵然前方是龙潭虎穴,是万丈深渊,他也要孤身闯入,将那盘踞其中的恶龙,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