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裴远遇袭
紫禁城的黄昏，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金碧辉煌。夕阳的余晖斜掠过重重殿宇的琉璃瓦，在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宛如蛰伏的巨兽脊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滞闷，连往日叽喳归巢的寒鸦都噤了声，唯有风穿过深长宫巷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裴远按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步履沉稳地走在通往司礼监文书库的夹道上。凌云鹤仍在为毒点心与药材两条线索绞尽脑汁，着他来调阅近月宫内各处的物资支取记录，尤其是御用监采买杂项的明细，试图从中找出那“面生小太监”或问题药材的蛛丝马迹。
这份差事不易。东厂督公尚铭方才那“笑面虎”般的催促犹在耳边：“凌大人，裴大人，不是咱家心急，实在是万岁爷的怒火烧着眉毛了。这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看着，再没个交代，只怕……呵呵，二位前程堪忧啊。”西厂的汪直虽未多言，但那阴鸷的目光扫过时，仍觉肌肤生寒。两厂罕见地一同施压，其意昭然，要么速速找个替罪羊结案，要么……就让查案的人变成新的“意外”。
裴远久历江湖，更历经前番“鬼胎案”风波，对这等机心诡谲早已习以为常。他神色不变，心中却雪亮：自己与凌云鹤，此刻正如行走于刀尖之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厂卫的威胁尚在明处，而那隐匿于深宫阴影中的“傀儡师”，其毒计却更令人防不胜防。
夹道愈走愈僻静。此处已是宫苑西北边缘，远离后宫繁华，多是库房、杂役司房所在，入夜后更是人迹罕至。两侧宫墙高耸，朱漆斑驳，更显阴森。裴远的脚步下意识放缓了几分，常年刀头舐血养出的直觉，让他脊背微微绷紧——太静了，静得反常。连巡更太监的梆子声都似乎远在了另一个世界。
突然，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自身后极高处的屋脊传来，似是瓦片松脱。
裴远身形骤然顿住，并未立即回头，眼角的余光却已闪电般扫向两侧墙头的阴影。没有动静。但他心知肚明，那绝非野猫或风吹。有人！而且轻功极佳，竟能悄无声息地潜至如此近的距离。
他不动声色，继续前行，仿佛并未察觉，右手却已悄然离开了刀柄，自然垂落，五指微屈，内力暗凝。他的步伐节奏未变，耳朵却捕捉着身后极其细微的衣袂破风声与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
跟踪者不止一人。前后左右，似乎皆有若有若无的气息锁定而来，形成了一个极隐秘的包围圈。对方极其谨慎，若非裴远这等高手，绝难发现。
裴远心中冷笑。看来，有人已经按捺不住，或是想阻止他们查到更多，或是想干脆借此机会除掉这两个皇帝亲自指派、却不肯按他们心意行事的“麻烦”。
他心念电转，脚下忽然一拐，并未走向原定的文书库，而是折入了一条更为狭窄昏暗的死胡同。此处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宫灯和陈设，尽头是一堵高墙，乃是前朝某处小殿的遗址，平日根本无人前来。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他为自己、更是为跟踪者设下的陷阱。
他刚一踏入胡同深处，身后的退路便被两条黑影无声无息地封住。前方的高墙上，又如鬼魅般滑落一人，轻飘飘落地，竟未激起半点尘埃。左右两侧的墙头，也各现出一人，目光冷冽，如鹰隼盯住猎物。
四人皆穿着普通低阶太监或杂役的青色服饰，面容普通，丢入人海便再难认出，但他们的眼神、站姿，以及那收敛却无法完全掩盖的杀气，绝非宫中服役之人所能有。
裴远缓缓转身，面向堵住退路的两人，面色平静：“诸位跟了裴某一路，不知是奉了哪座衙门的差遣？还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那四人默不作声，只是缓缓逼近，动作协调，隐隐结成阵势。其中一人手腕一翻，掌心已多了一柄尺许长的短刃，刃身泛着幽蓝，显然是淬了剧毒。另一人则从腰间解下一盘乌黑发亮的细索，索头系着锐利的钢钩。
军中搏杀技结合江湖下九流的暗杀手段！裴远瞳孔微缩，立刻印证了之前的猜测。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寻常江湖匪类或宫中争宠的势力所能驱使。
不再有多余的废话。使短刃者低喝一声，揉身扑上，刀光直刺裴远咽喉，快如闪电。几乎同时，使飞索者手腕一抖，那乌黑的细索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缠向裴远双足。墙头两人亦同时发动，一人扬手打出数点寒星，直取裴远上盘要害，另一人则如大鹏般扑下，双掌赤红，带起一股腥风，拍向裴远天灵盖！
上下左右，四方合击，狠辣刁钻，竟是存了一击必杀之心！
间不容发之际，裴远动了！
他并未拔刀，而是身形如鬼魅般向后猛地一滑，险之又险地让过抹喉的短刃与缠足的飞索。同时，左手袍袖疾拂，一股柔韧绵长的内力涌出，将那射来的数点寒星尽数卷落，“叮当”脆响，竟是几枚喂毒的透骨钉。面对那凌空下击的双掌，裴远不退反进，右掌闪电般向上拍出，竟是以硬碰硬的架势！
“嘭！”
双掌相交，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巨响。那扑下的刺客惨叫一声，只觉一股沛莫能御的刚猛内力沿着手臂经脉狂冲而入，整条臂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身子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软软滑落，已是出气多入气少。
裴远一招毙敌，身形毫不停滞。脚下步法一错，如游鱼般切入使短刃者怀中。那刺客一刀刺空，正待变招，忽觉手腕剧痛，已被裴远铁钳般的五指扣住。“咔嚓”一声，腕骨立碎。短刃脱手落下，裴远左手一抄，反手便将其送入对方心口。
动作干净利落，瞬息之间，已去其二。
使飞索者见状大骇，急忙回收飞索，想要再度远攻。但裴远岂能再给他机会？足尖一点地，身形如离弦之箭疾射而至，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那刺客只觉眼前一花，喉咙已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
“说！谁派你们来的？”裴远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杀意。
那刺客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却猛地一咬牙，腮帮子一动。
裴远暗道不好，急忙捏其下颌，却已迟了半分。一股黑血从那刺客嘴角溢出，眼神迅速涣散，头一歪，已然气绝。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名被裴远掌力震飞、奄奄一息的刺客，竟也挣扎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咬毒自尽！
最后那名发射暗器的刺客见势不妙，早已胆寒，转身欲跃墙而逃。
裴远冷哼一声，踢起地上那柄淬毒短刃，运劲一甩。
“噗嗤！”
短刃精准地没入那刺客后心。那人身形一僵，从半空栽落，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转瞬之间，四名精锐刺客尽数伏诛，却无一活口。
胡同内重归死寂，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与这宫廷的富贵堂皇显得格格不入。
裴远眉头紧锁，蹲下身，仔细检查四具尸体。他撕开他们的衣襟，查看身上有无特殊标记；摸索他们的兵刃、暗器，试图找出锻造的痕迹；甚至抬起他们的手，查看虎口、指缝的老茧，判断其惯用武器和长期受训的痕迹。
军中的底子，混杂了江湖黑道的阴毒手段，用的却是宫中最常见的毒药（齿间所藏与暗器所喂似是同一种宫中秘制剧毒“鹤顶红”的变种）。装备精良，配合默契，死志坚决……这分明是一支被精心培养、用于执行特殊任务的死士小队！
他们来自哪里？是藩王蓄养的秘密武力？还是某些权贵豪门暗藏的死士？潜入宫中究竟意欲何为？仅仅是为了制造混乱，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方才交手时间虽短，但动静不小。必须尽快离开此地。裴远迅速将四具尸体拖到废弃物品堆后草草遮掩，又清理了明显的打斗痕迹。他从那名使飞索的刺客腰间，摸到一块硬物，取出一看，竟是一枚小小的铜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似兽非兽的图案，入手冰凉，不似凡铁。
他将铜牌收入怀中，正欲起身离开，目光忽然被最初那名使短刃刺客的鞋底吸引。那上面沾着一些特殊的泥土，颜色暗红，夹杂着极细微的、亮晶晶的沙砾……
裴远用手指捻起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极淡的、类似硝石又混合了其他矿物的气味。这泥土……绝非宫中常见。
他猛地想起凌云鹤提及，那暴毙的宫女如意房中发现的可疑香料灰烬，以及冷宫“鬼火”所用的磷粉。还有那诅咒人偶上特殊的染料……
军中之物、江湖术士、特殊泥土……这些零碎的线索，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隐隐串起。
而这条线，如今竟已明目张胆地试图绞杀查案之人！
裴远站起身，最后扫了一眼这血腥的战场，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飞鱼服，压下翻腾的气血，身影一闪，已如轻烟般掠出死胡同，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之中。
必须立刻告知凌云鹤。死士的出现，意味着案情远比想象得更凶险。那隐藏在幕后的“傀儡师”，已然亮出了淬毒的獠牙。
宫阙深深，杀机四伏。而这，或许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