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傍晚。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房间染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室内冰冷对峙的气息。
李达康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仿佛在欣赏城市的黄昏景色,但紧绷的背影线条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秘书轻声通报后,陆则川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目光快速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李达康的背影上。
“达康书记,打扰了。”陆则川开口,语气平和。
李达康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警惕。
“则川同志,稀客。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指教?”他指了指沙发,自己却没有坐下,显然不打算进行一场冗长的会谈。
陆则川也不在意,开门见山:“为了林城的事,为了欧阳靖的事。”
李达康的眼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声音陡然变冷:
“欧阳靖是林城的县委书记,他的工作,自然有林城市委和省里管。则川同志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他在试探,也在警告。
“如果只是普通的书记,我当然不会过问。”陆则川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
“但如果这位书记涉嫌通过白手套公司,大规模套取、挪用扶贫资金,甚至将巨额财产转移境外,并且其操作手法,与几年前几起悬而未决的国资流失案高度相似呢?”
他每说一句,李达康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这些指控,刀刀见血,而且直指他最敏感的神经——欧阳靖是他的妻弟,一旦坐实,不仅欧阳靖完蛋,他李达康也必然被拖下水,政治生命就此终结。
“证据呢?”李达康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则川同志,官字两张口,说话要负责任。没有确凿证据,这就是诬陷!”
“证据很快会有的。”陆则川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压力,
“岩台乡党委书记陈海,已经掌握了关键的人证和物证。省政法委和纪委的联合调查组,马上就会进驻林城。”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地看着李达康:“达康书记,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讨论欧阳靖有没有罪。”
“我是来告诉你,沙瑞金启动对京州的审计,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那些鸡毛蒜皮的程序问题,而是你李达康!”
“欧阳靖,不过是他用来撬开你这道防线的敲门砖,甚至是一枚随时可以引爆、拉你同归于尽的炸弹!”
李达康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陆则川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沙瑞金那看似冠冕堂皇的审计背后最血腥的意图。
“他现在为什么急着要捂住欧阳靖的盖子?不是因为他想保欧阳靖,而是因为他还没拿到能直接钉死你的东西!他怕欧阳靖先爆了,打乱他的全盘计划!”
陆则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达康书记,你是想等着沙瑞金拿着你妻弟的罪证,逼你跪下来求他,还是想主动清理门户,争取一个体面?”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达康的脸色变幻不定,愤怒、恐惧、屈辱、算计……种种情绪在他眼中激烈交锋。
许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而嘶厉:
“你们……想要我怎么做?”
这句话问出口,意味着他心理防线的松动。
陆则川知道火候已到,见好就收:
“不是我们想你怎么做,而是你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联合调查组会依法办事,彻查欧阳靖的问题。你需要做的,是支持调查,而不是阻挠。至于京州审计那边……”
他顿了顿,“我相信达康书记有能力处理好。毕竟,京州是在你的领导下发展起来的,它的成绩,谁也否定不了。它的任何问题,也终究需要你来解决。”
这是承诺,也是交换。
陆则川承诺在欧阳靖案上给予李达康“支持调查”的主动姿态,换取他在京州审计问题上继续顶住沙瑞金的压力,甚至暗中配合陆高阵营。
李达康何等聪明,瞬间明白了其中的交易。
他死死盯着陆则川,仿佛要看清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最终,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坐倒在沙发上,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至极:
“我知道了。则川同志,请回吧。我……需要静一静。”
陆则川不再多言,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李达康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猛地抓起桌上的烟灰缸,想要狠狠砸出去,但手臂举到半空,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不能砸。他必须冷静。
他拿起内部保密电话,接通了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声音压抑着极致的愤怒和冰冷:
“东来,你亲自挑几个绝对可靠、身手好的生面孔,便衣,立刻去林城!给我盯死两个人,岩台乡党委书记陈海,和省里可能会派去的调查组!”
“确保陈海的人身安全,确保他手里的东西,不能被任何人抢走或销毁!有任何情况,直接向我汇报!记住,是任何人!”
他必须拿到欧阳靖犯罪的铁证,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是他未来谈判的筹码,也可能是保住自己的护身符!
……
几乎在同一时间,省公安厅副厅长程度(之前是京州市公安局光明区分区局长,在陆则川、高育良的联手运作下成为省公安厅副厅长),接到了祁同伟的秘密指令。
“程度,你亲自带一队内勤好手,便装,去林城岩台乡。”
“任务有两个:第一,暗中保护陈海书记,他是重要证人,绝不能出意外;”
“第二,协助并确保省联合调查组的工作绝对顺畅,排除一切干扰。遇到特殊情况,我授权你临机处置,必要时可亮明身份!动作要快,要隐蔽!”
程度,祁同伟的绝对心腹,以执行力强、手段灵活着称,闻言毫不迟疑:“明白,厅长!保证完成任务!”
两拨代表着不同阵营、怀揣不同目的精锐力量,几乎同时从京州和省城出发,像两支离弦的箭,射向那座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山区小县。
……
林城县委大楼,县委书记办公室。
欧阳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刚刚接到自己在省里某个老领导的隐晦警告,说风向不对,让他早做准备。
准备?怎么准备?
陈海那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竟然真的摸到了鑫源投资的边!
沙瑞金书记那边的态度也变得暧昧不明!
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枚被放在悬崖边的棋子,随时可能被双方随手推落,摔得粉身碎骨。
他猛地抓起电话,想打给沙瑞金的秘书,却发现电话占线。
他疯狂地拨打自己的几个心腹和“鑫源投资”实际控制人——他表舅的电话,不是无法接通,就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他被抛弃了!
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
他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夜幕,仿佛看到了一张巨大的、正在收拢的网,而自己就是网中央那条绝望的鱼。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滋生。
他眼中闪过一道狗急跳墙的凶光,拿起另一部不常用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因为恐惧和疯狂而变得异常尖利:
“喂!是我!之前让你找的那几个‘办事’的人……对,钱不是问题!给我盯紧岩台乡的陈海!找个机会……把他手里的东西……还有他这个人……给我处理掉!要干净利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被他的疯狂吓了一跳,但最终还是被巨额报酬所诱惑,应承了下来。
欧阳靖扔下手机,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潮红。
他已经没有退路。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打出这个致命电话的同时,
京州和省城派出的两队人马,正从不同方向,高速逼近林城。
暗流,即将在这片山峦叠嶂的土地上,轰然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