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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检司官差的脚步声从客栈巷口由远及近,沉重的铁靴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闷响,混着此起彼伏的呼喝——“开门查验!凡留宿者皆需出示路引!”——像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二楼每间客房的门板上,更敲得住客们心头发紧。

苏文远正对着烛火研究沈家旧宅的草图,烛芯爆裂的轻响里,那阵脚步声骤然变得清晰。他指尖一顿,抬头便撞进林薇的目光里。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惊悸——他们刚从山神庙脱身,血书里藏着的沈家旧案线索还没焐热,若此刻被官差盯上,后果不堪设想。但那惊悸只持续了一瞬,林薇便迅速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情绪,苏文远更是深吸一口气,低喝出声:“镇定!”

他的目光飞快扫过房间。这是间最普通的客栈上房,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他们带来的两个箱子——一个是装着四书五经的书箱,另一个是用来放杂物的旧木箱,箱体斑驳,看着毫不起眼。可谁也不知道,油布包裹的血书、刻着奇特纹路的玉蝉,还有能证明他们与当铺关联的令牌,都藏在随身衣物里,一旦被搜出,便是百口莫辩。

“东西给我,你快躺到床上去!”苏文远的语速快得几乎没有停顿,他伸手从林薇怀中接过那个油布包,又摸出自己腰间的当铺令牌,一并塞了进去。林薇会意,转身便和衣躺上木床,拉过薄被盖到下颌,闭上眼睛的同时,刻意放缓了呼吸,胸口起伏变得微弱,脸色也因之前刻意的憋气而添了几分苍白,活脱脱一副染病昏睡的模样。

苏文远攥着油布包,快步走到旧木箱前。他掀开箱盖,将里面的几件旧衣物扒拉到一边,露出箱底的空隙,迅速把油布包塞了进去,又用衣物层层盖住,甚至还特意抓了把灰尘撒在上面,让那片区域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刚合上箱盖,门外就传来“砰、砰、砰”的巨响,门板被拍得震天响,伴随着官差不耐烦的吼声:“开门!巡检司查夜!再不开门,我们就撞门了!”

苏文远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脸颊,刻意挤出几分被惊扰的不悦,又掺了点面对官差的惶恐,这才挪步到门边,慢吞吞地拉开了门闩。

门刚开一条缝,就被人猛地推开。四五名官差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铁尺,腰间挂着锁链,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房间。为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班头,满脸横肉,进门后第一句话就是:“干什么的?路引呢?赶紧拿出来!”

“官爷息怒,息怒!”苏文远连忙陪着笑,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路引,双手递了过去,“小人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姓苏,这是内子。我们从南方来,路上受了风寒,内子身子弱,一直没好利索,这会儿正睡着呢。”他说着,侧身让开位置,让班头能清楚看到床上“昏睡”的林薇。

那班头接过路引,凑到烛火下仔细看着。路引是苏文远之前托人伪造的,纸张泛黄,印章清晰,上面写着苏文远的籍贯、年龄,还有“赴京应试”的事由,乍一看毫无破绽。可班头看了半天,又抬头狐疑地打量着苏文远——眼前这书生穿着青布长衫,虽整洁却透着几分陈旧,不像是家境殷实的样子,可进京赶考的举子,大多会结伴而行,极少有只带家眷独行的。

“赶考的?”班头把路引捏在手里,指节泛白,“就你们两个人?行李呢?都在哪?”

“回官爷,就两个箱子。”苏文远指了指角落里的书箱和旧木箱,“小人家里不宽裕,盘缠有限,只带了些圣贤书和换洗衣物,不敢多带东西。”

班头没说话,朝身边一个瘦高个官差使了个眼色。那官差立刻上前,一把拎过书箱,“哗啦”一声掀开盖子,将里面的书全倒在地上。四书五经散了一地,书页间还夹着几张写满字的稿纸,除此之外,只有两件叠得整齐的长衫。官差又蹲下身,伸手在书堆里翻了翻,没找到异常,便又起身走向那个旧木箱。

苏文远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悄悄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能感觉到林薇的呼吸似乎也顿了一下,好在她始终闭着眼睛,没露出破绽。那瘦高个官差走到旧木箱前,伸手就去掀箱盖,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木箱的瞬间,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凭什么搜我的东西?我是商户,路引齐全!”“少废话!让你拿就拿,再敢反抗,就当你是嫌犯抓起来!”

呵斥声、推搡声、器物倒地的脆响混在一起,隔着楼板传上来,格外刺耳。络腮胡班头皱了皱眉,显然不想在这看似普通的书生身上多耗时间。他看了眼地上散落的书籍,又瞥了眼床上“昏睡”的林薇,见瘦高个官差也摇了摇头,便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没你事了!看好你家婆娘,最近京城不太平,夜里少出门晃悠!”说着,把路引扔回给苏文远,带着几个官差匆匆下楼,去处理那边的纠纷了。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苏文远和林薇同时松了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苏文远走到床边,压低声音问:“没事吧?刚才没露馅吧?”林薇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摇摇头:“还好,应该没被看出来。不过……这官差查得也太严了,不像是普通的例行盘查。”

“不是针对我们。”苏文远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看着楼下官差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过身,眼神却依旧凝重,“刚才听楼下的动静,其他房间也在查,应该是京城最近出了什么事,巡检司在大面积排查。但越是这样,我们越得抓紧时间——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经此一吓,两人再也没了睡意。苏文远把地上的书重新收拾好,林薇则走到桌边,点亮了另一根蜡烛。两人凑到桌前,再次摊开那张沈家旧宅的草图。草图是林薇根据记忆画的,上面标注了主院、厢房、书房的位置,还有几处可能的出入口。

“沈家旧宅荒废了十几年,高庆要是想藏东西,未必会派人长期守着。”苏文远的手指在草图上的书房位置点了点,“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说不定觉得没人会想到去废宅里找密录,所以只会偶尔派人去查看。”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刚才官差刚查过这片区域,短期内他们不会再来,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机会。”

林薇点头,指尖划过草图上的院墙:“我们不能带太多人,人多容易暴露。我看……就让陈锋跟着吧,他轻功好,能打能防,有他在,也能多份保障。”苏文远赞同:“就这么办。我们先潜入进去,不急于找密录,先摸清宅子里的布局,看看有没有暗哨或者机关,等摸清楚情况,再找血书里提到的‘慎独’暗格。”

两人商量妥当,便吹灭蜡烛,静静坐在黑暗里等待。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客栈里的鼾声此起彼伏,直到子时三刻,万籁俱寂,连巷子里的狗吠声都消失了,苏文远才起身,从行李里取出三套深色夜行衣——这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布料轻薄,却能有效遮蔽身形。

三人换上夜行衣,又用黑布蒙住口鼻,只露出眼睛。陈锋先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观察了片刻,确定街上无人,便朝苏文远和林薇比了个手势。苏文远托住林薇的腰,助她翻出窗外,自己随后跟上,陈锋则断后,三人如同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客栈后院,又借着墙角、树影的掩护,很快消失在京城的夜色里。

沈家旧宅在城西,这里与城东的繁华截然不同。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破旧,路灯稀疏,月光洒在石板路上,映出斑驳的树影,连风都带着几分萧瑟。越靠近旧宅,周围的住户越少,到了旧宅附近的巷子,更是连一户亮灯的人家都没有,只有墙头的杂草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旧宅的院墙有两丈多高,墙头布满了碎瓷片,只是年久失修,有些瓷片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朱漆大门紧闭,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轻轻一碰就会掉下一层锈粉,门楣上“沈府”的匾额早已腐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处处透着衰败与死寂。

三人绕到宅院后身,这里有一条更窄的巷子,巷子尽头堆满了枯枝败叶,几乎没人会来。苏文远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墙头和周围的地面——没有脚印,没有烟蒂,也没有隐藏的机关痕迹,显然最近很少有人来这里。

“我先进去探路。”陈锋低语一声,声音轻得像风。他后退两步,猛地向前一跃,脚尖在墙面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狸猫般灵巧地攀上墙头。他伏在墙头上,警惕地扫视着院内,片刻后,才朝墙外的苏文远和林薇发出三声轻微的猫头鹰叫声——这是他们约定的安全信号。

苏文远立刻站起身,双手托住林薇的腰,低声道:“踩着我的手上去。”林薇点点头,脚尖在苏文远掌心轻轻一点,借着他的力道向上跃起,陈锋在墙头上伸手一拉,便将她拉了上去。苏文远随后跟上,三人落在院内的瞬间,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院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庭院里的荒草长得有半人高,脚下的青石板大多碎裂,缝隙里塞满了腐叶和尘土。抄手游廊的栏杆早已腐朽断裂,几根木柱歪斜着,仿佛随时会倒塌。雕花窗棂破损不堪,夜风从破洞里灌进去,吹动着里面的残垣断壁,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极了有人在暗处低语,又像是鬼魂的啜泣,听得人心头发毛。

林薇握紧了袖中的匕首,目光飞快扫过四周。她小时候曾跟着父亲来过沈家旧宅,对这里的布局还有些印象。她朝苏文远递了个眼色,示意书房在主院东侧,便率先迈开脚步,踩着荒草,朝着主院的方向走去。苏文远和陈锋紧随其后,三人的脚步都放得极轻,踩在腐叶上,只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很快就消失在游廊的阴影里。

书房的门虚掩着,门板上布满了裂痕,上面的漆皮早已脱落。陈锋上前,轻轻推开门板,里面立刻传来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呛得人几乎要咳嗽。他潜入书房,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倾倒的书架,地上散落着许多发霉的书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他朝门外的苏文远和林薇比了个手势,两人才悄悄走了进来。苏文远蹲下身,手指拂过地上的书籍,指尖沾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可当他的手指碰到书案下方的地面时,却微微一顿——那里的灰尘比其他地方薄了一些,而且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隐约能看到一个浅浅的脚印轮廓。

“有人来过。”苏文远压低声音,“看这痕迹,应该是最近几天内留下的。”林薇也注意到了异常——书案上的灰尘有被拂动的迹象,几个书架的位置似乎也与记忆中不同,像是被人移动过。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难道高庆的人已经来过了?还是说,还有其他势力也在找密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落在地面上。血书里提到,密录藏在书房的“慎独”暗格里,而“慎独”二字刻在青砖上,就在沈砚公平日坐卧的位置附近。她回忆着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沈砚公喜欢在书案前的椅子上看书,那把椅子的位置,应该就在书房的中轴线附近。

林薇蹲下身,不顾地上的脏污,用手细细拂开中轴线附近的浮尘。一块、两块、三块……她的手指划过一块块青砖,感受着砖面的粗糙。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一块位于书案前方不远的青砖时,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凹凸感——那是刻字留下的痕迹!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连忙朝苏文远使了个眼色。苏文远立刻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用手拢着,轻轻吹亮。微弱的火光下,那块青砖上的两个古朴篆字清晰地显现出来——“慎独”!

找到了!苏文远和林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激动。苏文远放下火折子,双手扣住砖块的边缘,尝试着将它抠起来。可砖块纹丝不动,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或者是年代久远,与周围的砖块粘在了一起。

他从腰间拔出匕首,小心地将刀尖插入砖缝,轻轻撬动。“咔”一声轻响,砖块终于被撬起了一角。然而,就在砖块被移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从下方飘了出来——那是混合着陈腐气息和某种异样腥气的味道,闻着让人头皮发麻。

苏文远连忙拿起火折子,凑近暗格。借着微弱的火光,可以看到暗格不大,只有一尺见方,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凌乱的痕迹,显然是被人翻动过。角落里,还残留着几片已经霉烂发黑的纸张碎片,上面模糊的字迹,隐约能看出是沈砚公的笔迹。

密录……不见了!

林薇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浑身冰凉。她死死盯着那个空暗格,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千辛万苦潜入这里,找到的竟然是一个空暗格!是谁?是谁抢先一步取走了密录?是高庆吗?还是那个在山神庙留下诗文集、身份莫测的“张猛”?或者,还有第三方势力在暗中盯着沈家旧案?

苏文远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至极。他伸手摸了摸暗格的内壁,指尖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可灰尘下面,却有一些新鲜的划痕——这说明有人刚刚来过这里,而且翻动得很仔细。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书房,心中充满了疑窦:对方是怎么知道暗格位置的?他们是不是早就盯上了沈家旧宅?

就在两人因这巨大的打击而心神震荡之际,书房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却清晰无比的冷笑!

“呵呵……果然来了。”那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又透着几分冰冷,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人的皮肤,“可惜啊,你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苏文远和林薇猛地转过身,朝着窗外望去。月光下,一道黑影正站在窗外的老槐树下,身形挺拔,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不等他们看清对方的模样,那黑影便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追!”苏文远低喝一声,拔腿就朝门外冲去。陈锋早已反应过来,率先冲出书房,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林薇紧随其后,三人冲出书房的瞬间,都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可当他们追到庭院中央时,却发现那道黑影早已没了踪影,只有夜风在耳边呼啸,吹动着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徒劳。

苏文远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庭院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三人的身影。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眼神凝重到了极点——那个黑影是谁?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手里拿的,难道就是密录?

林薇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她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刚才……刚才那个黑影的身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苏文远立刻看向她:“在哪里见过?”

林薇皱着眉,努力回忆着:“记不清了……好像是在山神庙附近,又好像是在进京的路上……当时只是瞥见一眼,没太在意……”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犬吠声,紧接着,又传来了官差的呼喝声——似乎是巡检司的人又回来了!苏文远脸色一变,低喝道:“不好!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三人不敢多留,立刻转身,朝着后院的方向跑去。他们翻过院墙,落在巷子里,又借着夜色的掩护,飞快地消失在巷子深处。而沈家旧宅的书房里,那个空暗格依旧敞开着,夜风从破窗里灌进来,吹动着那几片霉烂的纸碎片,仿佛在诉说着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也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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