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粗粝的砂石,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吱嘎声。
漠北的风,终年不休,卷起地上的沙尘,打在车壁上,簌簌作响。
甄嬛坐在装饰繁复却如同囚笼般的銮驾内,厚重的宫装层层叠叠,却依旧抵挡不住那从地底渗上来的寒意。
她微微掀开一线窗帘,目光越过护卫们挺拔的背影,落在那个始终骑行在队伍前方的身影上。
果郡王允礼。
连日的行程,早已颠覆了她对这个王爷最初的印象。
京城里传闻中那个只知风花雪月、寄情丝竹的闲散王爷,在这苍茫的天地间,显露出截然不同的内核。
他调度队伍,安排宿营,巡视警戒,事事亲力亲为,井井有条。
面对恶劣的天气和复杂的地形,他不见半分慌乱,指挥若定,那份沉稳与干练,绝非一个只知道享乐的纨绔子弟所能拥有。
偶尔在休整时短暂的交谈中,他谈及边塞风物、当地民俗,乃至对朝局边疆态势的见解,虽言辞含蓄,却往往一针见血。
甄嬛隐隐觉得,这副风流不羁的表象之下,藏着一个更深沉、更复杂的灵魂。
这发现让她在绝望的旅程中,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与探究欲。
允礼此次护送,带了约两百名王府精锐府兵,个个盔甲鲜明,纪律严明,显然是他精心挑选的亲信。
在这支队伍中,还有一个身影。
叶澜依。
她一身利落的暗色骑装,青丝高束,不施粉黛。
她沉默地跟在队伍中后段,大部分时间都抿着唇,目光却像最精准的鹰隼,时刻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但她的视线,总会若有若无地、长久地停留在前方允礼的背影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关切,有追随者的忠诚,但更多的,是一种探寻。
叶澜依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她早已从允礼那些看似周全、实则每一个细节都围绕着銮驾内那位“公主”安危的打点中,窥见了他深藏的心意。
他挑选最平稳的路线,他下令在最安全的水源处扎营,他甚至在夜深人静时,会独自在甄嬛的营帐外徘徊片刻……
这一切,如何能瞒过她的眼睛?
于是,她更加沉默,自觉地策马行得更后些,将自己彻底隐没在亲兵队伍里,如同一道守护着秘密的影子。
这日午后,队伍行至一处名为“鹰嘴涧”的险要之地。
两侧是陡峭的土黄色山崖,怪石嶙峋,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风声在此处变得异常尖利,如同鬼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祥的寂静,连惯常的鸟鸣虫嘶都消失了。
甄嬛在车中心神不宁,连流朱递上的水囊都无心接过。
槿汐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低声道:
“此地险要,需多加小心。”
话音未落,突然,两侧山崖上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呼哨声!
紧接着,乱石夹杂着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敌袭!保护公主!”允礼的厉喝声瞬间划破紧张的空气,他“铮”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阳光下剑芒刺眼。
训练有素的府兵们反应极快,迅速以銮驾为中心收缩,盾牌举起,结成圆阵,将銮驾护得严严实实。
然而,来袭者显然并非寻常乌合之众。
数十名穿着杂乱皮袄、面目凶狠、骑着健硕蒙古马的彪悍骑兵,如同从地底钻出一般,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如同饿狼般朝着队伍核心猛扑过来!
他们战术刁钻,分工明确,一部分人正面冲击护卫阵型,另一部分则试图从侧翼迂回。
刹那间,峡谷内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金属撞击的刺耳声、惨叫声、马匹受惊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
沙尘被践踏得漫天飞舞,几乎遮蔽了视线。
“小心!”流朱吓得魂飞魄散,小脸煞白,她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死死挡在甄嬛身前。
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飞来的箭矢和刀锋。
槿汐虽也是呼吸急促,但她强自镇定,一把将甄嬛拉到车厢最内侧的角落,用自己身体作为最后的屏障,声音颤抖却坚定:
“别怕,王爷他们定能击退贼人!”
允礼身先士卒,剑法凌厉精准。
他白色的战袍很快染上了点点血迹,如同雪地红梅,刺目惊心。
但他很快便成为了流寇重点围攻的对象。
一名流寇头目,看出他是这支队伍的首脑,怒吼着,挥舞着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如同旋风般朝着允礼猛冲过来,气势骇人。
允礼剑法虽妙,但对方力大无穷,招式狠辣,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时之间,竟被缠斗住,难以脱身。
而另一名狡猾的流寇,趁着护卫阵型被正面冲击出现波动的瞬间,如同泥鳅般从缝隙中钻入,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挥刀直劈銮驾的车门!
“公主!”允礼眼角余光瞥见这惊险一幕,心头巨震,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完全不顾身后那呼啸而来的狼牙棒,猛地拧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长剑如同标枪般掷出!
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噗”地一声,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名流寇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允礼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身后的流寇岂会放过这等良机,狼牙棒带着千钧之力,虽然因为允礼的闪避未能砸中要害,但那粗大的棒头还是狠狠擦过了他的左臂。
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布帛撕裂的声音,允礼的左臂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袖。
“王爷!”一直在远处奋力杀敌、时刻关注着允礼的叶澜依,看得分明,心胆俱裂,失声惊呼。
她手中长鞭如同拥有了生命,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猛地卷住一名正欲从背后偷袭允礼的流寇脖颈,狠命一拽。
竟直接将那人从马背上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岩石上,当场毙命。
她的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如同被激怒的母豹,疯狂地朝着允礼的方向冲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