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行动倒是快。
这边沈眉庄拟好了礼单,安陵容便向雍正举荐果郡王允礼护送和亲仪仗。
她陈明理由。
一来,果郡王身为宗室亲王,身份尊贵,足显朝廷对此次和亲的重视;二来,他素来闲云野鹤,与朝中各方势力无涉,由他护送可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猜忌。
雍正听罢,沉吟片刻。
这几条理由确实切中要害,眼下局势微妙,他也不愿让任何可能有牵连的人经手此事。
于是准了安陵容所奏,并将一应事宜交由其协同内务府安排。
这日,果郡王允礼从勤政殿领旨出来,心中五味杂陈。
他私心里对这和亲之事极为反感,更怜惜那素未谋面的公主。
正心神不宁地行至一处僻静假山,却见安陵容自山石后缓步走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王爷请留步。”安陵容神色平静,“可否借一步说话。”
允礼微微蹙眉,还是随她走到更隐蔽处。
浮金守在不远处,隔着一段距离。
允礼开口道:“柔妃娘娘。听闻……是娘娘向皇兄举荐了本王?”
安陵容直视着他:“王爷可知,我为何独独举荐你?”
允礼拱手:“还请娘娘赐教。”
安陵容目光锐利,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
“倘若我告诉你,此次即将和亲的固伦公主,并非什么宗室义女,而是即将被宣告‘病逝’的莞妃甄嬛呢?”
“什么?!”
允礼如遭雷击,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莞妃?!皇兄他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他素来温文尔雅,此刻却因极致的震惊与愤怒,声音都变了调。
安陵容简要将甄嬛被软禁,最终以“固伦公主”身份出嫁的来龙去脉快速说了一遍。
允礼听罢,胸膛剧烈起伏。
他向来是性情中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脱口而出:
“我这就去面见皇兄!我愿立军令状,领兵出征,不破准噶尔,绝不还朝!”
“王爷!”安陵容厉声阻止,“皇上最忌惮亲王掌兵!你此刻去请战,非但救不了她,只会让皇上疑心你我!”
“你要我如何冷静!”
允礼痛苦地低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与绝望,“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深入虎穴,还要亲手送她去?我做不到!”
“所以我才需要你帮我,帮她,也是帮你自己!”
安陵容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坚定,“王爷,我给你的时间不多。”
允礼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赤红着眼问:
“娘娘究竟有何计策?允礼……愿闻其详。”
安陵容凑近他,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要你平安送她出关。在两个月之后,派人加急回京禀报,就说……固伦公主经旅途劳顿,身体不适,经随行太医诊断,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允礼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如此一来,皇兄定然无法容忍皇家血脉流落番邦,必会下旨接她回宫!此计甚好!”
但立刻又被担忧覆盖:“可是……若回宫之后并无身孕,那便是欺君大罪,更是死路一条。”
安陵容看着他,目光幽深,语气却异常平静:
“我自然是要她,真的怀有身孕回宫。”
允礼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安陵容,瞬间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他的脸先是涨红,随即又变得苍白,声音艰涩:
“娘娘!我……我敬重莞妃,不愿见她走上和亲之路,却也更不愿行趁人之危之事!这绝非君子所为!”
“所以,我才说,给你时间。”安陵容的语气带着现实的冷酷,“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是眼睁睁看着她此生尽毁,还是抓住这一线生机,选择权在你。”
允礼陷入沉默,内心天人交战。
安陵容注视着他剧烈波动的神情,终于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能动摇他的筹码:
“王爷,我知道你对她有情。但我今日告诉你,她对你,亦并非无意。若非身不由己,你们或许……罢了,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言尽于此,王爷好自为之。”
说完,安陵容不再看他,转身离去,留下允礼一人站在原地。
允礼心中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惊涛骇浪。
甄嬛对他亦有意?
这个认知,比方才那个惊世骇俗的计划,更让他心神剧震。
然而,让他心如刀绞的,是那个“唯一生机”背后近乎羞辱的残酷。
他不在乎什么世俗礼法、君臣伦常,若能为她挣得生路,纵使身败名裂亦在所不惜。
可偏偏这条生路,竟要他以亵渎的方式铺就。
他宁愿承受千般刑罚,也不愿在她最脆弱时,成为另一个意义上的加害者。
前路是爱人的绝境,退后却会玷污他心中的月亮。
风过竹林,声声如叹,而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第一次不知该如何落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