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桃园空间带来的巨大震撼与狂喜中稍稍平复,诛皎的心却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
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向隔壁那座同样低矮的土坯院落,兰兰。
这个名字在他心头滚动了七十五年,带着血泪,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思念。
前世,他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那份无力感如同毒藤,缠绕了他整整一生。
如今,上天真的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个鲜活、明媚的姑娘,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他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自家院门。
五十年代的农村,邻里之间几乎没有隐私可言,篱笆墙低矮,一眼就能望见对面。
诛皎的脚步在迈出自家院门的瞬间,猛地顿住了。
隔壁陈家的院子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碎花布衫的少女,正背对着他,踮着脚,费力地想要将一根晾衣绳系在院角的树杈上。
她身量苗条,两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垂在腰际,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仅仅是这一个背影,就让诛皎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眶瞬间湿热。
是她!真的是她!
不是晚年记忆中那个定格在崖底、血肉模糊的惨烈形象,而是活生生的,充满青春活力的陈兰兰!
仿佛感应到了身后灼热的目光,少女系好了绳子,转过身来。
刹那间,诛皎觉得一九五零年八月有些炙热的阳光,都仿佛变得无比温柔。
那是一张略显清瘦,却眉眼如画的鹅蛋脸。皮肤是健康的蜜色,因为刚才的劳作,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她的眼睛很大,眼睫毛长长的,此刻带着一丝疑惑望过来。
那双眼眸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明亮得像夜空的星辰。
正是记忆中无数次让他午夜梦回,痛彻心扉的月牙儿眼。
“皎哥?你站那儿干啥呢?傻愣愣的。”
陈兰兰看到诛皎,脸上自然地绽开一个笑容,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像一阵清风吹散了诛皎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的阴霾。
是她!会动,会笑,会说话的兰兰!
七十五年的思念,七十五年的悔恨,七十五年的孤独……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诛皎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前世在商海沉浮中练就的冷静,在九十三岁高龄看透世事的淡然,在这一刻,在这个十八岁的少女面前,土崩瓦解,片甲不留。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一个箭步冲上前,在陈兰兰惊讶的目光中,伸出那双年轻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兰兰……兰兰……”他把头埋在她带着皂角清香的颈窝,声音哽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仿佛要将这七十多年欠下的呼唤一次补回。
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迅速浸湿了她肩头单薄的衣衫。
感受到怀中真实存在的温软身体,听着她清晰的心跳声,诛皎才真真切切地相信,他不是在做梦。
他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悲剧发生之前,他最重要的珍宝,还完好无损地在他怀里!
陈兰兰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彻底弄懵了。
少女的身子瞬间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相对保守的农村。
男女之间如此亲密的行为是极其大胆和罕见的。
一股热气“腾”地一下窜上她的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诛皎手臂的力量,勒得她有些生疼,也能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以及肩头传来的湿热。
他在哭?皎哥为什么哭?还抱得这么紧……
“皎……皎哥?你……你怎么了?”
陈兰兰的心怦怦直跳,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不知所措的羞赧和担忧。
她试图轻轻挣扎,却发现诛皎抱得更紧了,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
“喂!诛皎!你干啥呢!快放开我姐!”
就在这时,一个半大小子咋咋呼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只见一个皮肤黝黑、体格结实的少年从屋里冲了出来,正是陈兰兰的弟弟,诛皎的铁杆跟班——陈大壮!
他今年刚满十五岁,正是精力旺盛、对男女之事半懂不懂却又格外敏感的年纪。
陈大壮一眼就看到诛皎紧紧抱着自己姐姐,姐姐的脸红得不像话,还在轻轻推拒(他视角里),这还了得?
他当即撸起袖子,就要上来“解救”姐姐。
“好你个诛皎!昨天过完生日,今天就敢耍流氓了?
看我不好好教训你!”陈大壮嚷嚷着就要上前拉扯。
诛皎被陈大壮这一嗓子吼得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了手臂,但一只手仍下意识地紧紧握着陈兰兰的手腕,仿佛怕她跑掉。
他抬起头,胡乱地用另一只手臂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情绪。
看着陈大壮那张还带着稚气,却充满义愤的脸庞,诛皎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前世,这个憨直的少年,就是为了保护姐姐的名誉,在和王麻子家的冲突中,被活活打死的……
“大壮,别闹!”
诛皎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但眼神已经迅速恢复了清明,甚至带上了一丝前世身为长者和上位者的威严,“我不是耍流氓。”
陈大壮被诛皎这不同于往常的眼神和语气镇住了一下,动作顿住了,但还是梗着脖子:
“那你抱我姐干啥?还把她弄哭了?”他注意到姐姐眼角似乎也有些湿润(其实是羞的)。
陈兰兰此刻也终于从巨大的羞赧中缓过神来,她轻轻挣了挣被诛皎握住的手腕,没挣脱,只好红着脸低声对弟弟说:
“大壮,你别瞎说,皎哥他……他可能就是……”
她也不知道诛皎到底怎么了,但那汹涌的泪水和不似作伪的激动,让她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忘了追究他唐突的行为。
诛皎看着陈兰兰泛红的脸颊和关切的眼神,心中暖流涌动,他知道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带着后怕和庆幸的复杂表情。
“我……我刚才做了个特别可怕的噩梦。”
诛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刻意营造的余悸,“我梦见……梦见我们仨上山,遇到了野猪。
然后……然后你……”他目光深深地看着陈兰兰,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眼神里的恐惧和痛苦无比真实。
“我吓醒了,心里慌得厉害,就跑出来看看你。
看到你好好的站在这里,我……我一下子没忍住……”他说着,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庆幸。
“兰兰,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就是……就是太害怕那个梦变成真的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五十年代农村,人们对梦境,尤其是噩梦,还是存有几分敬畏和迷信的。
陈兰兰一听,心中的疑惑和羞赧顿时被一股暖意和心疼取代。
原来皎哥是做了关于她的噩梦,担心她才会这样失态。
她反手轻轻握了握诛皎的手,柔声安慰道:“没事了,皎哥,那就是个梦,你看我不好好的嘛。别怕了。”
她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只觉得眼前的皎哥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更加……在乎她了?
陈大壮在一旁听了,也挠了挠头,怒气消了大半,嘟囔道:
“原来是个梦啊……吓我一跳。
不过诛皎你小子胆子也忒小了,做个梦就哭鼻子,还抱我姐,羞不羞!”
话虽这么说,但他脸上也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看着陈兰兰温柔的眼神和陈大壮憨直的样子,诛皎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稍稍落下。
他成功掩饰了过去,并且,这一次的“失态”,似乎无形中拉近了他和兰兰之间的距离。
他紧紧握着那只温热的小手,在心中再次立下誓言:
噩梦?那不仅仅是噩梦,那是即将发生的血淋淋的现实!
但这一世,有我在,那个“噩梦”,永远别想成真!
王麻子,你等着,你的死期,正在倒数!而兰兰,你的笑容,由我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