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桥没接话,只走上前解凤冠的带子,
他动作没什么轻重,系带解到一半,凤冠上垂着的珠串突然晃了晃,一颗东珠擦着林氏的耳垂滑过去,惊得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侯爷仔细些,这凤冠可是太后娘娘赏的呢。”
林氏语气里带着点提醒,话里话外都在强调自己的靠山。
秦云桥手上顿了顿,抬眼时刚好对上她眼底那点藏不住的得意,心里那点仅存的体面也散去了大半。
“太后赏的凤冠,夫人倒是戴得牢。”
他说得不咸不淡,也没什么起伏,
只是手指突然一松,像是没拿稳一般,凤冠“咚”地一声就砸在了铺着红绒的妆台上,
林氏脸色僵了,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见秦云桥连个解释都没有,转身走向桌边,端起那碗还温着的甜汤递了过来:
“管家说你没吃东西,先垫垫。”
林氏端过汤碗,碗沿的热气熏得她眼睛发涩,
她等着他哄,等着他顺着话头认个错,哪怕只是句软话,可他偏不。
林氏把脸往旁边稍稍一偏,嘴角的笑一点点垮了下来,最后只剩个紧绷的侧脸。
半晌,她强压着心头的不快,努力挤出个笑脸,又说道:
“侯爷刚从前厅回来,累了吧?要不要也喝碗甜汤?”
秦云桥摆了摆手,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裹着院子里的桂花香飘了进来,冲淡了房里熏人的脂粉气。
他深吸一口夜里的自然清香气,竟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江氏,身上总是淡淡的幽香,从未有过这么浓的脂粉气,就连新婚那日也没有。
秦云桥站着没动,沉默片刻,才开口道:
“不用了,”
“明日给母亲请安,别失了礼数。府里的事,等过了这几日,再慢慢理。”
林氏身子又是一僵,突然攥紧了汤碗,
她原以为凭着太后义女的身份,凭着自己的年轻,总能拿捏住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处处透着股子冷淡。
烛火映着两人的影子,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明明在同一间房里,却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林氏想着只要圆了房,凭着自己年轻的身体,总能笼络住眼前这个男人,
她看着秦云桥紧绷的侧脸,又说道:
“侯爷,天色不早,咱们早些歇息吧。”
秦云桥闻言,真的走到了床边,就算再不喜,该做的事也不能少,不然太后那里不好交代。
二人刚准备躺下,就听见门外传来丫鬟焦急的叫喊声:
“侯爷!侯爷!不好了!文姨娘说肚子疼得厉害,您快去看看吧!”
这话一喊,秦云桥跟被针扎了似的,“腾”地一下就坐起来了,把自己新婚之夜要做的事忘了个干净。
景安侯府已经十几年没添人口了,秦云桥知道文氏怀了孩子,自然是高兴的,
可他忙着娶亲,加上糟心事一堆,也没顾上去看看,这一听说文氏肚子不舒服,他连鞋都没穿好,一边往外跑一边问:
“怎么回事?白天不还好好的吗?快去把郎中请来!”
林氏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秦云桥就跑了个没影了,
文姨娘?不就是个妾室吗?肚子疼找郎中呀,他至于这么紧张吗?
她这个正牌主母还在这儿呢,秦云桥连句招呼都不打就跑了,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主母?
文氏是妾室,按规矩,这种场合不能上前厅,更不能上桌。
林氏还不知道文氏怀孕,就觉得秦云桥此举是在打她的脸。
林氏坐在床上,气得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突直跳,
丫鬟银杏站在一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林氏强压着怒火对银杏说道:
“你去看看,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银杏点点头,赶紧跑了出去。
不多时,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林氏正咬牙切齿地举着剪刀对着红盖头戳窟窿,珠串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夫人,文姨娘肚子不舒服,侯爷正陪着呢。”
丫鬟话音未落,林氏手中的剪刀“当啷”一声砸在铜盆里,伸手就把桌上的花生枣子扫到了地上。
“好个巧时候!拜堂时不见她闹,入洞房时不见她病,偏等我这正房媳妇和侯爷要歇息了,就开始闹幺蛾子!等着瞧,明天有你好受!”
林氏这边一翻打砸,再说文氏院里,
文氏裹着软缎被子,正拿帕子擦眼角,秦云桥急匆匆进来,着急的问:
“怎么就突然肚子疼?白天不是还好好的?”
文氏睫毛颤了颤,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气若游丝的模样,看着柔弱可怜,
“妾身也不知怎么的,原想着侯爷大婚,妾身不敢添乱,忍一忍就过去了,可实在疼得厉害......”
她话没说完,突然蜷起身子闷哼一声,
“侯爷......妾身怕是保不住咱们的孩子了......”
秦云桥皱眉:
“胡说!已经派人去请郎中了!”
文氏偷偷看了一眼秦云桥着急的样子,心里得意,又挤出两滴眼泪:
“都怪妾身没用,还扫了侯爷的兴......”
正说着,郎中背着药箱匆匆赶了来。
老郎中捻着胡须眯起眼睛,手指轻轻压了压文氏的脉搏,捋着山羊胡沉吟半晌,又抬眼瞧了瞧她煞白的脸色。
突然“咦”了一声,
明明脉象平稳得很,可这小娘子疼得连被子都快抓破了。
秦云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问道:
“怎么样?可是动了胎气?”
“脉象倒是平稳......”
老郎中刚开口,文氏突然抓住秦云桥的胳膊,惨叫一声,
“侯爷!疼......”
秦云桥脸色骤变,老郎中吓得后退了半步,他这要是说没事,怕是要被当成庸医乱棍打出去,赶紧改口:
“但夫人这反应......这......这痛呼不止,恐是胎气暗动,保险起见,老夫开几副药,夫人还是要悉心调养!”
老郎中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转身就往药箱里翻找药方准备开单子,
他一边龙飞凤舞地写着安神保胎的方子,一边赔着笑脸:
“侯爷放宽心,吃上三剂药,保管夫人和小公子都平平安安!”
文氏听了这话,眼泪扑簌簌滚下来,抓着秦云桥的手臂不放,哽咽着说道:
“侯爷......一定要救救我们的孩儿......”
秦云桥心疼得不行,转头就冲丫鬟吼:
“还愣着干什么?煎药!把库房里的老山参拿出来!”
丫鬟吓得一哆嗦,赶紧跑去煎药。
老郎中叹了口气,这年头,看病容易,看穿人心可难。
瞅准时机,背起药箱就溜了,这浑水他不想淌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