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方才还在怨怼娶林氏背时,这会为了赖账,倒是全忘了,
江氏坐在椅子上没动,出门的时候,朝朝说:
“娘亲放心,您带几个人去,后面我看着呢。”
江氏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女,背挺得笔直,
等他们母子俩骂得口干舌燥,才慢悠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抬眸看秦云桥,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这话新鲜,倒像是我江家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你秦家的银子自然不是大风刮来的,却是我的嫁妆填补的。”
“老夫人说的‘管家理事’,我拿自己的钱给你们秦家填窟窿,还得感恩戴德不成?”
“要不是被你们母子俩今天支五十两贴娘家,明天挪一千两养外室,我至于费这劲清算?”
江氏一顿数落,秦云桥被噎得老脸通红,
想扑过去撕江氏的嘴,瞅见她身后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指着账册嘴硬:
“哪来这么多笔笔都记着?谁知道是不是你事后补的假账!”
江氏笑了,
“侯爷不妨看看账册。从十七年前老夫人拿我的赤金镯子贴补娘家,到你挪用我的嫁妆为秦家置办田产、铺子、庄子……”
“每一笔都记着日期、物件和经手人,有些还有你亲手画的押。”
“这些年侯府的开销、妾室进门宴客、用度,几乎都靠我的嫁妆支撑,连利钱都按市价折算,一百万两已经是抹去零头的数目。”
她将一本账册推到他面前:
“不说远了,这是上月你纳文氏进门,从我的私库里支取五千两银子的领条,上面的签字是不是你的笔迹?”
秦云桥翻开账册,那潦草却熟悉的签字刺痛了他的眼。
那些被他抛在脑后的往事,此刻被一笔笔摊开在阳光下,让他无处遁形。
笔笔账记得清清楚楚,可秦云桥兜里比脸干净,哪去找银子,急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最后憋出一句话:
“和离了才来清算旧账,你不觉得寒碜?”
江氏冷笑:
“我江婉娘嫁入侯府近二十年,生儿育女,操持家事,如今和离,我只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就寒碜了?难道侯爷觉得,这些年我和我的嫁妆就该白白填进侯府这个窟窿里?”
老太太见儿子落了下风,又跳出来撒泼:
“江氏,你一个和离的女人有什么好狂的,我告诉你,云桥娶的可是太后的干女儿,可不是你这个破落户可比的!”
江氏笑得不咸不淡,
“是吧,恭喜了。那就更应该还钱了,如果不想传出景安侯拿前妻的钱养太后干女儿的话,就签字吧。”
江氏将蘸了朱砂的印泥盒推过去,不愿再纠缠:
“签了字,景安侯府和我之间的账,就算彻底清了。往后景安侯府是荣是辱,江家是富是贵,再无瓜葛。”
秦云桥盯着那盒朱砂印泥,跟见了毒蛇似的往后缩了缩手。
方才还把林婉柔骂得一文不值的老太太,突然觉得那女人也还有点用处,至少太后干女儿的名头可以撑撑场面,
嘴里碎碎念:
“咱们娶的是太后干女儿!咱们有太后撑腰!你江婉娘算个什么东西!”
完全忘了,人家还是当今皇帝的丈母娘呢。
江氏慢悠悠地呷了口茶,优雅地擦了擦粘在嘴角的茶沫:
“是啊,太后干女儿多金贵,总不能刚进门就背上‘花前妻嫁妆’的名声吧?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太后老人家缺这点银子呢。”
这话戳在秦云桥心窝子上,要是真传出这种闲话,新媳妇和太后的脸往哪搁?太后不得扒了他的皮?
秦云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心里对老太太生出几分埋怨来,
要不是这老太太天天搬空人家嫁妆贴娘家,哪有今天这一出?
完全忘了自己天天搬空人家的嫁妆贴妾室。
幸嬷嬷在旁边“哎哟”一声,
“侯爷要是实在为难,咱们也不是不讲情理,三日之内还清即可。”
怎么又是三日?秦云桥一脑门子的官司,
“三日?我去哪里找银子!”
江氏“啪”地把茶杯墩在桌上,
“这钱你要不还……这侯府的账册我多的是,到时候分几份,一份送官府,一份送宫里,一份贴在城门口,让大家伙儿都瞧瞧景安侯府是怎么靠女人嫁妆撑场面的。”
“让大家都看看到底是太后干女儿金贵,还是我这被扒了二十年血的冤大头可怜。”
秦云桥指着江氏的手都在抖,咬牙切齿的道:
“江氏,你够狠!”
他抓起笔在纸上划拉,写着写着突然停住,抬头瞪江氏:
“你这账里怎么还有我给文氏买珠钗的钱?那是我自己的月例!”
周嬷嬷立马递上一本账册:
“侯爷您忘啦?前些天大公子坐牢,您的月例被您拿去打点京兆府的衙役了。这珠钗钱是从夫人的首饰铺子里支的现银,当时还是您亲手写的借条呢。”
说着“啪”地把借条拍在桌上,上面的字迹确实是秦云桥的手笔。
秦云桥瞅着那借条上的字迹,脸“腾”地红成了猴屁股,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怒的。
秦景岚是他的耻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是刘氏跟别人生的野种,刘氏还掏光了他侯府的银钱。
江氏故意来看他笑话的吧?秦云桥猛地站起来:
“以后谁也不许提那个孽种!谁再敢在府里提这孽种的名字,我撕了他的嘴!”
秦云桥抓起桌上的借条就想撕,被周嬷嬷眼疾手快地按住。
“这可撕不得,侯爷要是撕了赖账,我家夫人去跟谁要钱?”
实际上江氏只是单纯的要账,还不屑拿这种事去戳人痛处,完全是秦云桥心里有鬼想多了。
老太太想帮腔,又心疼被秦景岚花掉的钱,撇着嘴嘟囔:
“那本来就是个外人,花钱打点纯属浪费……”
“你闭嘴!”
秦云桥连他娘一起吼,这野种是他这辈子最没脸的事,
当时就奇怪刘氏早产了一个月,老太太非说那是秦家的种,他也就信了。
现在倒好,惹了祸要花钱,买珠钗还要挪用江氏的银子,让人看笑话。
老太太被秦云桥这一嗓子吼得耳朵嗡嗡响,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待她回过神来,压根没接秦云桥的话茬,反而指着桌上的借条急了:
“你给那狐狸精买珠钗?我怎么不知道!”
俩母子竟在这个时候忘了外敌,先内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