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
王叔枯瘦的手指,突然像鹰爪般,紧紧攥住柯景阳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气力、最后一份信念,都通过这相握的掌心,狠狠灌注进柯景阳的血脉里。他的目光骤然变得灼灼,死死盯住《孙子兵法》书页上,那句被红笔反复圈划、墨迹都有些晕开的格言,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念……”
柯景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一字一句地念出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与监护仪的“滴滴”声交织在一起,竟生出一种穿透时空的厚重感。
“对……就是这句……”王叔的眼中突然爆发出惊人的神采,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束光,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投资……乃至这世上……所有有对抗的事……所有需要博弈的游戏……最核心的精髓……全在这十个字里!你记住,这是根!”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连氧气面罩都跟着晃动。柯景阳连忙伸手轻拍他的背,等他缓过气来,却见老人的眼神变得更加急切,像是怕来不及把话说完:“你……还有市场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把顺序搞反了!每天睁开眼……就想着怎么‘胜’!怎么抓涨停板!怎么让资金翻倍!怎么一夜暴富!”
“错!大错特错!”老人的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连带着《孙子兵法》的书页都轻轻晃动,“真正会打仗的人……真正能在市场里活下来的人……第一要做的事……根本不是求胜!而是先让自己‘不可胜’!是先把自己的底子扎牢,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第一步!”
“‘先为不可胜’……说到底,就是修你的盾!”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尽管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字字铿锵,“在你的本金周围……筑起一道高高的城墙!让风险进不来,让亏损伤不到根!”
“仓位管理……就是你的城墙!绝不满仓,绝不把所有鸡蛋放一个篮子里,更永不加死码!就算判断错了,也还有翻身的余地!”
“止损纪律……就是你的护城河!价格破了你的底线,立刻断腕离场,绝不犹豫,绝不抱有幻想!这是保住本金的最后一道门!”
“不熟不做……就是你的了望塔!看不懂的行情,不了解的股票,宁可错过,也绝不轻易进场!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怎么可能不挨打?”
他每说一句,就用颤抖的手指重重一点兵书,仿佛要将每一个字、每一个道理,都钉进柯景阳的灵魂深处,让他永远都忘不掉。
“把这些都做好了……你的城门才够坚固……敌人才攻不进来,才伤不到你的根本!”王叔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像是在回忆自己当年因不懂这些而栽的跟头,“然后……才轮到‘以待敌之可胜’。”
“等着!像最有耐心的猎人一样,在暗处等着!等着市场犯错,等着对手露出破绽,等着那些‘确定性最高’的机会,也就是你说的‘击球甜区’出现!”
“那时候……你之前积蓄的所有力量,你守着的那些本金,你的子弹……才能精准地、致命地打出去!才能不费吹灰之力赢下来!这才是‘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赢了,却没人觉得你多聪明、多勇猛,因为别人看不到你在‘不可胜’上花的功夫!”
说到最后一个字,王叔像是彻底耗尽了力气,手指无力地松开,整个人瘫回枕头上,胸口剧烈起伏,连眼神都开始涣散。
“真正的投资大师……从来没有什么传奇故事……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操作……只有‘一直活下来’的历史。”他缓缓闭上眼,声音低得像梦呓,却清晰地传进柯景阳耳中,“他们不追求每一次都赢……他们只追求……永远不输掉本金,永远不输到爬不起来。剩下的……该来的利润……自己就会跑过来……”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没,最后一缕余晖从病房窗户消失,室内的光影渐渐黯淡下来,只有监护仪的屏幕,还亮着微弱的绿光。但《孙子兵法》上那十个字。“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柯景阳的脑海里,滚烫而清晰。
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所有的失败,所有的亏损,都源于一个致命的错误:只想着如何一剑封喉的“战”,只想着如何快速盈利,却从未想过如何先扎紧篱笆、先守住本金的“先胜”。就像没修盾就冲去战场的士兵,再勇猛,也迟早会被敌人击垮。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原来投资的最高境界,从来不是成为“常胜将军”,而是先成为一名,能在任何风浪里,都活下来的“生存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