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辛殿制磬记:乐垂长老与那群能把石头敲出哭腔的憨货
乐垂捏着胡须站在高辛氏的宫殿前时,总觉得身后那群穿着青布短褂的徒弟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个个土头土脑,眼神里还带着没见过世面的茫然。他这位执掌宗门乐部三百年的长老,这辈子收过最笨的徒弟也能把陶埙吹得有模有样,可眼前这群被掌门硬塞来的\"宫束班\"弟子,简直是老天爷派来考验他定力的。
\"都给我记牢了!\"乐垂用拐杖敲了敲脚下的青石砖,声音里带着宗主特有的威严,\"帝喾陛下要的是'磬',不是你们后山随便捡来的石头!这东西敲出来得清越如天泉落玉,不是让你们把它砸出杀猪般的动静!\"
站在最前头的大徒弟阿柱挠了挠头,手里还攥着块刚从河滩捡来的鹅卵石,傻笑道:\"师父,您看这石头圆滚滚的,敲起来'咚咚'响,多热闹啊?\"
乐垂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手里的竹尺扔他脸上。他活了五百年,还是头回见有人觉得磬该敲出\"咚咚\"声。旁边的二徒弟阿枣赶紧拽了拽阿柱的衣角,小声提醒:\"师父昨天说了,磬要'其声清越,可通神明',你那是敲闷罐的动静。\"
\"哦!\"阿柱恍然大悟,捧着鹅卵石往石头上一磕,\"那这样呢?'咔嚓'一声,够清越不?\"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鹅卵石裂成了三瓣。乐垂看着那堆碎石,突然理解了什么叫\"气到肝颤\"。他深吸一口气,想起出门前掌门拍着他肩膀说的话:\"乐垂啊,这群孩子虽憨,却有赤子之心,你且耐心教导,将来必成大器。\"当时他还信了,现在看来,掌门怕不是把宗门里最能惹祸的一群活宝打包塞给了他。
制磬的第一步是选石。乐垂带着徒弟们钻进太行山深处,指着那些泛着青灰色光泽的岩石道:\"看见没?这种石灰岩质地细密,敲之有金石声,才配做磬。\"他边说边用锤子敲了敲,石头发出\"泠泠\"的清响,像山涧流水般悦耳。
阿柱眼睛一亮,抡起大锤就朝旁边一块黑黢黢的石头砸去,\"哐当\"一声,震得众人耳朵发麻。那石头纹丝不动,他自己倒被震得虎口发麻,傻愣愣道:\"师父,这石头咋不响?是不是睡得太沉了?\"
乐垂扶着额头叹气:\"那是铁矿石!你想把它敲出响,得用鼎来炼!\"旁边的几个徒弟忍不住笑出声,阿柱挠着头嘿嘿直乐,倒也不生气。乐垂看着他那副憨样,气也消了大半——至少这孩子皮实,骂不恼。
选好石料,接下来是打磨成型。乐垂在地上画了个弧形,\"磬要像半月,上端钻孔穿绳,下端磨得薄些,这样声音才能透出来。\"他拿起凿子,轻轻敲打,石屑簌簌落下,很快就勾勒出一个规整的轮廓。
轮到徒弟们上手,场面顿时变得鸡飞狗跳。阿枣拿着凿子对着石头乱敲,把好好一块石料凿成了锯齿状,还得意地举起来:\"师父你看,我这磬长了牙,肯定特别能叫!\"阿柱更绝,直接把石头往地上一摔,想摔出个半月形,结果石头四分五裂,他蹲在地上哭丧着脸:\"它碎得比我家的瓦罐还快......\"
乐垂看得直捂肚子,不是气的,是笑的。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得花样百出的。他本想发作,可看着徒弟们手忙脚乱却一脸认真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声:\"行了行了,都过来看着。\"他拿起阿枣那块\"锯齿磬\",三下五除二改造成一个小巧的磬,\"你看,哪怕料差了,用心修修也能用。\"他敲了敲,那磬竟也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阿枣眼睛瞪得溜圆:\"师父,它还能救啊?\"
\"万物皆有灵,石头也一样。\"乐垂笑着说,\"你们得顺着它的性子来,急不得。\"
最热闹的是调音环节。乐垂把做好的十几个磬挂在架子上,挨个敲打,\"这个音太高,磨掉点下端;那个音太闷,上端再凿薄些。\"他边说边用锉刀细细打磨,每个磬的声音渐渐变得和谐,凑在一起竟有了韵律。
阿柱手痒,拿起一根木棍就去敲,\"哆来咪发嗦......\"他唱着不成调的曲子,把磬敲得乱七八糟。乐垂刚调好的音全被打乱,气得拿起竹尺就朝他屁股抽去,\"你这是调磬还是砸锅?\"
阿柱蹦着躲开,嘴里嚷嚷:\"师父,我觉得这样好听!像过年时的鞭炮声!\"旁边的徒弟们跟着起哄,有的敲着磬唱山歌,有的拿着两根木棍假装敲鼓,原本严肃的作坊顿时成了戏台。
乐垂叉着腰站在中间,看着这群闹哄哄的徒弟,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年轻时学手艺,师父总板着脸,半点差错就罚抄《乐经》,哪有这般热闹?他摆摆手:\"行了行了,别闹了。\"可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再乱敲,今晚就别想喝庆都娘娘送来的米酒。\"
一听没米酒喝,徒弟们立马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地跟着学调音。阿枣学得最快,她手指纤细,打磨时格外细心,磨出来的磬音准最稳。乐垂摸着胡须点头:\"不错,有你师娘当年的样子。\"阿枣脸一红,低下头更用心了。
忙活了半个月,第一批磬终于成了。乐垂带着徒弟们把磬抬到帝喾面前,帝喾让人挂起来,命乐师演奏《九韶》。当清越的磬声响起,配上鼓点和丝竹,整个宫殿都仿佛被涤荡过一般,连梁柱上的飞鸟木雕都像是活了过来,在音乐中轻轻摇曳。
帝喾抚掌大笑:\"好!这磬声清越,能通天地,乐垂果然教得好徒弟!\"
阿柱挠着头傻笑:\"陛下,其实我刚开始把铁矿石当磬敲呢......\"
众人都笑了,帝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能从错里学到东西,才是真本事。\"乐垂看着徒弟们,有的脸红,有的憨笑,心里满是欣慰——这群憨货,总算没给他丢脸。
回去的路上,阿柱突然问:\"师父,下次我们做编钟好不好?我想试试把铜块敲出响来!\"
乐垂笑骂:\"你呀,刚学会走就想跑!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流云,\"等你们把磬练熟了,也不是不行。\"
徒弟们欢呼起来,簇拥着他往回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夹杂着此起彼伏的笑闹声和偶尔响起的磬音,像一首最热闹的歌,飘在高辛氏的土地上。乐垂看着这群吵吵闹闹的徒弟,突然觉得——带这群憨货,其实挺有意思的。至少,往后的日子再也不会沉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