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卷着沙砾，打在皮甲上噼啪作响
朱瞻基看着瘫软在骆驼背上的畏兀儿青年，水囊里的清水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喉结才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医护兵刚才汇报，这人主要是脱力，身上几处刀伤不深，但失血加上极度恐惧，能撑到遇见他们，算是命大
“问出什么了？”
朱瞻基看向身边那两名王保保派来的老兵向导
一个叫巴图的老兵俯身，用带着口音的畏兀儿语低声询问了几句
那青年眼神涣散，断断续续地回应
片刻后，巴图直起身，脸色有些凝重
“大人，他说他叫阿迪力，是前面灰驼部落的人，追杀他们的，是西边来的白帐汗国的游骑，这些人近来在附近活动频繁，强索物资，掳掠人口，好几个小部落都遭了殃，阿迪力所在的部落……前几天刚被洗劫过，他是逃出来的，又被盯上了”
“白帐汗国？”
朱瞻基眉头微蹙
这个名字他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是金帐汗国分裂后的一支
势力范围应该在更西边的钦察草原一带，手伸得够长的
“灰驼部落离这里多远？”
“按他说的方向，快马加鞭，天黑前能到”
另一名向导接口
朱瞻基略一沉吟，看了一眼身后沉默行军的五十名精锐
士兵们脸上带着风沙的痕迹，但眼神依旧锐利，枪械紧握，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去灰驼部落”
他做出决定，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看看情况，顺便，给弟兄们找个能避风的地方过夜”
楚河说过，打探消息，没有比本地土着更好的来源了
而且，大明皇太孙的旗帜既然到了这里，就没理由对属民后裔的苦难视而不见
“全军加速！”
朱瞻基传令
“斥候前出五里，保持警戒！”
队伍的速度提了起来，马蹄和骆驼蹄踏在戈壁滩上，扬起滚滚黄尘
果然，在日落前，一片依托着几处矮山和稀疏胡杨林建立的营地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远远就能看到，营地里人影稀疏，一些帐篷歪斜着，甚至有几顶被烧毁
只留下焦黑的骨架，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未散尽的悲伤和恐惧
斥候回报，营地外围发现了零散的马蹄印，方向杂乱，显然是最近才有大队人马活动过
朱瞻基一马当先，来到部落入口
几个穿着破旧皮袍，面黄肌瘦的牧民正惊恐地看着他们这支突然出现的、装备精良得不像话的队伍
尤其是看到那面迎风招展的，陌生的日月旗时，更是露出了茫然和畏惧的神色
“叫你们首领出来说话”
巴图上前，用洪亮的畏兀儿语喊道
牧民们一阵骚动，有人连滚带爬地跑向营地中央那个最大的，还算完整的帐篷
不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稍好一些但同样布满尘土的皮袍老者
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神浑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惊惧
他看到朱瞻基和他身后那支杀气腾腾的队伍
尤其是士兵们手中那些明显不是凡品的火铳时，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旗帜，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巴图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属于大明使者的威严
“这位是大明皇帝陛下之孙，皇孙殿下！途经此地，尔等还不拜见！”
“大……大明？”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丝光亮，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他推开搀扶他的年轻人，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以头触地
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话颤声喊道
“小……小老儿灰驼部落首领阿卜杜拉，叩见……叩见天朝贵人！不知贵人驾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他身后的那些牧民见状，也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头都不敢抬
朱瞻基端坐马上，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伏在地的部落首领和牧民
看着他们破败的营地和惊恐的神情，心中对那白帐汗国的恶感又加深了一层
老朱棣说过，威不足则人不服，但立威也要看对象和方法
他没有立刻让对方起身
而是任由这片沉默压抑的气氛持续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面甲，带着一丝金属的冷冽
“阿卜杜拉？”
“是……是，小老儿在！”
阿卜杜拉赶紧应声，身体伏得更低
“抬起头来回话”
朱瞻基语气淡漠
“我且问你，你这部落，为何如此模样？方才我部在路上，救下一名被西边骑兵追杀的畏兀儿青年，名叫阿迪力，可是你部落之人？”
听到阿迪力的名字，阿卜杜拉身体又是一颤，抬起头，老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回……回贵人，阿迪力是……是小老儿的孙子……多谢贵人救命之恩！多谢贵人！”
“废话少说！”
朱瞻基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回答我的问题！那些西来的骑兵，是怎么回事？”
他这故意表现出来的嚣张和跋扈，让身后的明军士兵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眼神更加锐利地盯住那些跪地的牧民，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
阿卜杜拉被这气势所慑，不敢有丝毫隐瞒，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
原来，就在数日前
一支约两百人的“白帐骑兵突然闯入他们这片区域
这些人凶悍异常，声称这片土地自古属于他们的牧场，要求灰驼部落以及周边几个小部落向他们臣服，并缴纳大量的牲口，粮食和皮毛作为贡赋
灰驼部落本就贫瘠，哪里拿得出那么多东西？试图理论几句
对方直接挥刀砍杀了几个敢于反抗的年轻人，放火烧了几顶帐篷
抢走了部落里大部分仅存的粮食和所有健壮的马匹，还掳走了十几名青年男女作为奴隶
阿迪力是在混乱中试图反抗被抓走的，后来不知怎么侥幸逃脱，才遭到了对方的疯狂追杀
“……他们……他们说，如果三天后凑不齐剩下的贡品，就……就要屠灭我们整个部落……”
阿卜杜拉说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贵人……天朝贵人……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他再次重重磕头，额头沾满了尘土
跪在他身后的牧民们也纷纷发出压抑的哭泣和哀求声
朱瞻基静静地听着，面甲下的脸色冰冷
弱肉强食，草原戈壁的法则他懂
但如此赤裸裸的欺凌，对象还是可能与大明有些渊源的部族，这就触犯了他的底线
“白帐汗国……”
朱瞻基冷哼一声
“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在我大明疆域附近撒野！”
他这话声音不小，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阿卜杜拉和牧民们听得心惊胆战，却又隐隐生出一丝希望
“他们下次来，是什么时候？”朱瞻基问
“就……就是明天！明天日落之前！”
阿卜杜拉急忙回答。
朱瞻基点了点头，忽然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他居高临下，看着跪伏一地的部落民众，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听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等既居于此地，受此欺凌，我大明，管了！”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寒光，直指西方
“明日，我倒要看看，那什么狗屁白帐汗国的骑兵，有几个脑袋，够不够我麾下儿郎砍的！”
“巴图！”
“在！”
“安排弟兄们驻扎，接管营地外围防务！设置警戒哨，明暗双岗！火箭筒和迫击炮小组，给我占据制高点！”
“是！”
五十名明军士兵齐声应诺，声震四野
他们动作迅捷，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根本不需要朱瞻基过多指挥
自发地分成数队，有的开始驱马进入营地，选择有利地形
有的则迅速在外围布置简单的防御工事和绊马索
扛着沉重弹药箱的士兵，跟着指向制高点的军官快步跑去
整个过程高效、沉默，带着一股职业军队特有的冷酷和压迫感
灰驼部落的牧民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看着这些沉默而强大的士兵如同磐石般嵌入他们破败的营地
看着那些他们从未见过的，造型古怪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金属管状物被架设起来
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安全感所取代
阿卜杜拉激动得浑身发抖，又要磕头
“多谢贵人！多谢天兵！小老儿……小老儿代表全族，叩谢天恩！”
朱瞻基这才摆了摆手，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上位者的疏离
“起来吧，安排人，给我的士兵提供些清水，另外，准备好你们的弯刀和弓箭，明天，或许用得着”
他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是！是！小老儿这就去办！”
阿卜杜拉连忙爬起来，招呼着还跪在地上的族人，脚步慌乱却带着一丝久违的活力去张罗了
朱瞻基跳下马，亲卫立刻接过缰绳
他走到一旁，看着忙碌布置防务的士兵，又望向西方那即将彻底沉入地平线的落日，眼神锐利
“听到没？”
他对着走过来的巴图和老兵们，嘴角勾起一丝和年龄不符的冷峻
“明天，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让这些西边的蛮子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天朝兵威。
巴图用力捶了下胸口
“大人放心！弟兄们手早痒了！”
夜色渐深，灰驼部落中央燃起了篝火
但气氛却与往日的悲戚不同，多了一种紧张的期待
明军士兵除了轮值守夜的，其余人安静地吃着干粮，检查装备，擦拭枪械
偶尔低声交流几句，眼神在火光映照下，沉稳如磐石
朱瞻基坐在分配给自己的小帐篷里
就着油灯，再次检查了一遍地图和阿迪力断断续续提供的关于白帐骑兵的信息
“二百骑……装备以弯刀弓箭为主，可能有少量简陋皮甲……机动性强，作风彪悍……”
他深吸一口气，合上地图
优势在我！
打就要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既解了灰驼部落之围，更要借此立威
让大明这两个字，从此深深烙印在这片土地所有势力的心中！
他吹熄油灯，和衣躺下，枕边的手枪触手可及
帐篷外，是戈壁滩永恒的风声，以及明军哨兵巡逻时轻微却坚定的脚步声
明天，将会是这片戈壁上，一个值得记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