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一家带着换来的盐茶铁锅回到草原的消息，像长了腿一样跑得飞快
没过几天，大同互市营地外就变得热闹起来
一开始还是三三两两的小股牧民，牵着几匹马，背着几捆皮货，小心翼翼地靠近
等他们看到明军士兵虽然眼神锐利但并没有挥刀砍人，营地里的官吏虽然板着脸却按章程办事，胆子也就慢慢大了起来
交易完成，看着手里实实在在的盐砖和铁器，这些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消息传回去，更多的人坐不住了
很快，营地北面就出现了络绎不绝的队伍
规模比巴特尔家大得多，往往是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部落集体行动，赶着成群的牛羊，马背上驮着小山一样的皮货袋子
原本空旷的交易区迅速被填满，羊叫马嘶人声鼎沸
各种腔调的蒙古语和生硬的汉话混杂在一起，虽然沟通磕磕绊绊
但靠着比划和户部提前准备的货品图画册子，交易居然进行得异常顺利
“上等牛皮二十张，换茶砖十五，盐十斤，或者同等铁锅三口！”
户部小吏嗓子都快喊哑了，面前堆满了还带着草原风尘气息的皮子
“这批马不错！腱子肉扎实，口齿也轻！按甲等马算，一匹换细布两匹，外加茶砖五块！”
懂马的老吏仔细检查着马匹的牙口和蹄子，旁边负责记录的书记官笔走龙蛇
“羊毛？羊毛也收！按干湿洁净程度分等，价格在这儿写着，自己看！”
另一个摊位前，雪白的，灰黑的羊毛毡子堆成了小山
明军士兵在外围持械警戒，眼神扫视着熙攘的人群，不敢有丝毫松懈
朱高煦骑着马，带着一队亲兵来回巡视，看到哪个角落稍有拥堵或者争执，立刻就有士兵上前维持秩序，效率高得吓人
整个互市营地，就像一台突然启动的庞大机器，虽然嘈杂
却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下高效运转
陈飘和楚河站在营地中央临时搭起的高台上，俯瞰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
“看来咱们这黑心买卖，还挺受欢迎”
楚河看着下面那些牧民拿着换到的物资，那副恨不得把铁锅亲两口的激动模样，忍不住调侃
陈飘没接话，目光落在远处。几个穿着明显比其他牧民体面些的蒙古人
正围着户部一个主事模样的人交谈，态度颇为恭敬，身后跟着的随从抬着几个沉甸甸的木箱
“看到没？”陈飘抬了抬下巴，“大的要来了”
楚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挑了挑眉
“哟，这是下血本了？连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搬出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那户部主事就小跑着上了高台，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低声道
“二位国公，是阿鲁台部落的人！他们带来了上等的金沙和几块品相极好的玉料，还有两百匹骏马！说是他们首领阿鲁台聊表诚意，不日将亲自前来拜会！”
陈飘和楚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思——阿鲁台这只老狐狸，终于下定决心了
“东西按价收下，登记造册，告诉阿鲁台的人，我们欢迎任何诚心做生意的朋友”
陈飘淡淡道
“是！”主事躬身应下，快步退了下去
楚河掏了掏耳朵，嘿嘿一笑
“老王这趟差点把命搭上的差事，总算没白跑。连阿鲁台都服软了，其他还在观望的部落，估计屁股也坐不住了”
就在这时，朱高煦骑着马奔到高台下，仰头喊道
“陈哥，楚哥！北面又来了一大伙人！看旗号像是几个小部落凑在一起的，人马不少，带的东西也多！要不要放进来？”
陈飘还没说话，楚河已经眼睛一亮
“放！干嘛不放！来的都是客！告诉他们，守咱们的规矩，金子银子大大滴有！”
朱高煦兴奋地一抱拳
“得令！”
调转马头，呼喝着士兵扩大警戒范围，准备迎接新的财神爷
接下来的几天，互市营地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膨胀
越来越多的部落闻风而动，从草原深处赶来
交易的商品也越来越多样化，不再局限于最初的皮货，牛羊，马匹
出现了精致的骨雕、色彩鲜艳的地毯、罕见的草药，甚至还有一些从中亚那边流通过来的稀奇玩意儿
营地旁边，自发形成了一片临时驻扎区，各色各样的蒙古包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炊烟袅袅，人声马嘶，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草原集镇
一些头脑灵活的汉人商贩，也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
冒着风险运来了一些糖果，梳子，镜子，便宜的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物件，居然也极受欢迎，尤其是深受部落里妇女和孩子的喜爱
其木格就又跟着父亲来了一次，这次她用自己攒下的几张狐狸皮
换了一把小巧锋利的剪刀和一面亮晶晶的铜镜，喜欢得不得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这天傍晚，王保保找到了正在帐篷里研究新送来的草原地图的陈飘和楚河
“情况有点不对”
王保保眉头紧锁，语气凝重
“怎么了老王？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想学也速迭儿？”
楚河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问
王保保摇了摇头
“不是明面上的，我安排在草原深处的几个老部下，最近陆续传回消息，有几个之前态度暧昧的大部落，比如瓦剌的玛哈木，还有东部几个一直没动静的首领，最近人马调动频繁，虽然动作很隐蔽，但确实在朝着大同方向移动”
他指着地图上几个被标记出来的点
“他们的人，现在应该就在这个范围活动。距离我们这里，快马不过三五日的路程”
陈飘盯着地图，手指在那几个标记上缓缓划过，眼神锐利起来
“人数？”
“具体不明，但根据零散情报汇总，每个部落出动的人马都不下千人，加起来……恐怕有近万骑”
王保保沉声道
楚河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表情，坐直了身体
“我靠，上万？这帮孙子想干嘛？组团来赶集？”
“恐怕不是来交易的”
王保保叹了口气
“互市的利益太大，我们之前打掉也速迭儿，虽然震慑了不少人，但也让另一些人看到了我们的底线——我们人不多，他们或许不敢正面强攻营地，但很可能打着骚扰商路，甚至假扮马匪，抢劫其他小部落商队的主意，只要让互市进行不下去，或者让其他部落觉得来这里交易不安全，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断人财路啊”
陈飘冷笑一声
“这是看我们生意红火，眼红了，想掀桌子？”
“给他们脸了！”
楚河撇了撇嘴
“好不容易搞起来的热闹集市，还敢来捣乱”
王保保看向陈飘
“我们必须提前准备，现在营地里的货物和人员越来越多，一旦被袭，损失会非常惨重。而且，如果让这些部落得逞一次，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和安全感，就会荡然无存，”
陈飘沉默了片刻，问道：“朱高煦呢？”
“汉王爷带着人去巡视新划定的外围哨卡了”
“把他叫回来”
陈飘下令，随即又对楚河道
“老楚，你把咱们带来的东西清点一下，该架起来的都架起来”
楚河眼睛一亮：“明白！这就去！”
很快，朱高煦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帐篷，盔甲上还带着夜露
“有仗打了？”
陈飘言简意赅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朱高煦听完，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双眼冒光
“来得好！正愁没机会试试新炮的威力！老子要把他们屎都轰出来！”
“别光想着轰”
陈飘打断他
“你立刻从军中挑选五百最精锐的骑兵，要机灵，悍勇，熟悉火器的，由你和王将军亲自带领”
他指着地图上营地西北方向的一处河谷
“这里，是大多数部落南下的必经之路，地势相对狭窄，你们带人连夜出发，埋伏在河谷两侧的高地上”
“埋伏？”朱高煦一愣，“不守营地了？”
“守，当然要守”
陈飘眼神冰冷
“但最好的防守，是进攻，等他们大队人马进入河谷，你们就给我狠狠地打！不用节省弹药，我要让他们没到营地，就先掉层皮！明白吗？”
朱高煦和王保保瞬间明白了陈飘的意图——主动出击，半路截杀！不仅要打退，更要打疼！
“明白！”
朱高煦和王保保齐声应道，脸上都露出了肃杀之气
“记住”
陈飘补充道
“速战速决，打完就撤，不要恋战，你们的任务是挫其锐气，不是全歼，营地这边，我和老楚自有安排”
“是！”
夜色深沉，五百精锐骑兵在王保保和朱高煦的带领下
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消失在北方沉沉的黑暗中
营地里的交易依旧热火朝天，灯火通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空气中，已然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血气息
陈飘走出帐篷，看着北方漆黑的夜空，对身边的楚河淡淡说了一句
“通知下去，明天互市，照常开业”
夜幕如墨，大同互市营地里却灯火通明
人声混杂着牛羊的叫声飘出去老远
谁也不知道，就在这片喧闹背后，五百精锐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出营地，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插北方漆黑的河谷
陈飘站在帐篷口，夜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微微晃动
楚河叼着根草杆凑过来，含混不清地问
“真不用跟去看看？老二那性子，别一上头追出去百里地”
“他心里有数”
陈飘转身往回走
“再说了，你当老王是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