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透窗,像一面冷鼓蒙在殿上。
鎏金匣在半空轻晃,弧影掠过龙榻,恍若刀锋来回。
灯烛俱灭,只余铜漏一声接一声,似远处裂鼓的余韵,催命,也催债。
皇帝坐着,未披裘,中衣微敞,锁骨分明如刃。
他抬眼,看梁上黑影:\"玄止,下来。\"
声音不高,却挟久居人上的钝压,像锈刀慢慢割过鼓皮。
第七子五指一松,铜钩\"叮\"落地,人却未动。
两片虎符在怀,一冰一灼,撞出细不可闻的\"咔\"——
那是镇北旧军最后一声心跳,也是他自己喉咙里的血。
\"朕赐你名,予你命。\"皇帝缓缓捋平袖口,\"你欠朕一条命,也欠朕一面鼓。\"
第七子嗓音干哑:\"鼓已裂,命已还。\"
皇帝低笑,笑意冷白:\"裂的是皮,债未清。\"
一、枕下第三钥
皇帝探手,从榻底暗格取出一物——
不是钥匙,而是一截焦黑鼓槌,尾端嵌铜,刻着\"镇北\"二篆。
\"朕留它,是要你记得,镇北军不是死在沙场,是死在自己鼓手。\"
第七子瞳孔骤缩:十二岁那年,他为三皇子演武击鼓,鼓槌失手坠地,被皇帝拾起,自此收入私库;原来——那面督战大鼓,便是镇北军旧物。
\"鼓皮裂,可以重蒙;人债裂,如何重缝?\"皇帝以槌轻击掌心,每击一下,便近一步,\"把虎符还朕,朕让你娘入皇陵,给你全尸。\"
第七子指节绷到发青:\"我娘只要回家。\"
皇帝停步,雪光映面,忽显疲惫:\"回家?朕也想过。可帝王无家,只有债。\"
二、榻前惊变
话音未落,殿梁\"喀嚓\"一声裂响——
岳无咎独臂勾檐,自屋脊暗洞坠下,剑光如匹练,直取皇帝。
与此同时,窗棂被火铳轰碎,冯怀、霍青率缇骑涌入,火把高举,铜网撒空——原来皇帝早布陷阱,等的是镇北残党一网打尽。
第七子身形一晃,挡在岳无咎与皇帝之间,\"退!\"
岳无咎眦目:\"他弑你娘,焚你军,你还护?\"
第七子背对皇帝,低喝:\"我护的是债,不是他。\"
皇帝趁隙疾退,霍青横刀护驾;冯怀尖嗓高叫:\"反贼弑君,就地格杀!\"
三、铜漏为鼓
殿门合阖,铁闸落下,乾清宫变屠场。
缇骑列阵,火铳上膛,黑洞口尽指第七子。
皇帝抬手,示意暂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击鼓。\"
铜楼被两名内侍抬出,置于龙榻前。漏壶刻有度矢,滴水入铜盘,\"嗒嗒\"作响。
\"以漏为鼓,以血为槌。\"皇帝将焦黑鼓槌抛向第七子,\"每漏一响,你自击一槌,若鼓声合朕心,朕放镇北遗众;若不合——\"他指尖轻点,缇骑火绳齐亮,\"一响杀一人,自这名独臂贼始。\"
第七子接槌,指背青筋暴起。
铜漏第一声落——\"嗒!\"
他抬臂,鼓槌击向自己胸口,\"咚!\"血自唇角溅出,染槌成暗红。
皇帝闭目听,神色如冰:\"太臣。\"
第二声\"嗒!\"
槌落肩骨,\"咔嚓\"裂响,肩塌半寸,鼓声闷而碎。
皇帝淡声:\"太岁。\"
第三声将落,岳无咎怒吼:\"玄止!别跪!\"
火铳一转,抵住他太阳穴。
第七子抬眼,看铜漏,看皇帝,看殿角那面被遗弃的小鼓——鼓皮邙山火痕犹在。
四、裂鼓为号
铜漏第三声起——\"嗒!\"
第七子忽旋身,鼓槌反挥,重重击在铜漏壶身!
\"铛——!\"金铁交鸣,水矢崩裂,千万水珠溅空,恍如急雨。
同一瞬,他袖口滑出骨笛,笛口对火绳,猛吹——
\"嗡!\"
裹在笛腔内的邙山鼓灰喷出,细若尘雾,瞬蔽殿灯。
火绳被灰所覆,\"嗤啦\"连声熄灭,缇骑眼前尽黑。
第七子低喝:\"走!\"
岳无咎会意,独臂抡剑,劈开铜网,两人并肩撞向窗棂,破雪而出。
殿外,大雪反照微光,恍若白鼓。
第七子边奔边以鼓槌击胸,每步一响,\"咚!咚!咚!\"
雪花随声溅雪,雪面便绽开一朵朵赤红小鼓,指引暗处潜伏的镇北残兵——
\"鼓声向北,邙山为营!\"
五、帝王一叹
皇帝立于破窗前,看雪原被血鼓点燃,竟未再下令追击。
冯怀颤声:\"陛下,可要发八百里加急——\"
皇帝抬手,止住了,掌心尚留那截焦黑鼓槌的余震。
他低声道:\"让他去。债若不还,鼓怎会停?\"
雪深,脚印一红一白,蜿蜒没入黑暗。
铜漏在殿心兀自滴尽最后一滴,水声幽微,像极远处传来的——
裂鼓,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