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崖的风从未如此凛冽过。
林风握着斩尘剑的手渗出细汗，剑身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映出他身后九块琉璃盏魂悬浮的模样——就在半个时辰前，最后一块盏魂从落霞镇孩童体内脱出，循着血脉共鸣飞来，在无妄崖与其余八块合璧，化作完整的琉璃盏虚影。
“终于……集齐了。”苏清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轻抚过盏身。琉璃盏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九世记忆的碎片在其中翻涌，像一锅沸腾的星子，烫得人眼眶发热。
然而，这份圆满并未持续太久。崖底突然传来沉闷的轰鸣，青冥境入口处的灰色雾海剧烈翻涌，原本稳固的空间壁垒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中渗出的黑气，带着与魔尊残魂如出一辙的怨戾。
“不好！”林风猛地转头，守盏人血脉突然灼痛起来，脑海中闪过第七世的画面——九重天阙上，魔尊的怨念化作黑雾，吞噬了苏清寒的身影。
一、失控的躯体
黑气顺着裂痕蔓延，所过之处，崖边的忆昔草瞬间枯萎，连忘川河投射上来的金光都被染成暗紫色。苏清寒下意识运转寒月心经，净世之力在掌心凝聚成冰蓝光球，却在接触黑气的刹那发出刺耳的嘶鸣，光球表面竟凝结出一层灰霜。
“它在怕……”苏清寒的脸色微微发白。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净世之力的退缩，仿佛那黑气中藏着能湮灭一切净化的存在。
就在这时，琉璃盏突然剧烈震颤，盏身的光芒骤然黯淡，九世记忆的碎片像被无形的手搅乱，第三世书生与妖女诀别的画面、第八世天道挥剑斩落的画面、第七世屠天的血色画面……混乱的记忆碎片顺着光束，疯狂涌入苏清寒的眉心。
“清寒！”林风伸手想去拉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屏障弹开。他眼睁睁看着苏清寒的瞳孔迅速蒙上灰雾，原本清澈的眼底翻涌着不属于她的暴戾，颈后新浮现的净世纹竟开始扭曲，像一条被黑气缠绕的冰蛇。
“嗬……九世的怨恨，终于……轮到我了……”
苏清寒的声音变了调，原本清冷的音色掺杂着苍老而嘶哑的回响，像是有另一道意识在她喉间嘶吼。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的不再是净世之力，而是与黑气同源的灰光，直指向悬浮的琉璃盏。
“你是谁？！”林风怒吼着挥剑斩向那道灰光，斩尘剑与灰光相撞，迸发出刺目的火花，剑气却被灰光硬生生吞噬。他这才惊觉，眼前的苏清寒虽身形未变，气息却已判若两人——那是融合了九世怨力的魔尊残魂，借着琉璃盏合一的契机，冲破了苏清寒体内最后的封印。
“我是谁？”占据苏清寒躯体的存在发出低沉的笑，笑声震得崖壁落石簌簌，“我是你们九世轮回里，每一次分离的痛，每一次背叛的恨，每一次求而不得的执念！”
它抬手抓住悬浮的琉璃盏，盏身剧烈挣扎，光芒忽明忽暗，仿佛在抗拒这股怨力的侵蚀。“林风，你以为集齐盏魂就能改写天命？太天真了——这盏本就是为我而铸，你们的每一世羁绊，都在为我积攒重塑肉身的力量！”
二、自毁的印记
林风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看着“苏清寒”脸上那陌生的狞笑，看着她指尖的灰光一点点渗入琉璃盏，看着盏中属于苏清寒的净世之力在怨力中痛苦蜷缩，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席卷了四肢百骸。
不能让它得逞。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守盏人血脉便发出灼热的呼应，脑海中突然清晰地浮现出守盏诀的最后一页——那是他血脉觉醒时，始终无法参透的“破命式”：“以魂为引，以命为祭，自毁轮回印记，可暂封九世怨力……”
“林风，不要！”琉璃盏中突然传出苏清寒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轮回印记碎了，你会……魂飞魄散的！”
占据躯体的魔尊残魂却笑得更狂：“听到了吗？你的小情人在求你呢！可你敢不动手吗？再等片刻，我彻底吞噬她的神魂，这三界便再无人能阻我！”它操控着苏清寒的手，猛地将琉璃盏按向自己的胸口，盏身与她的净世纹相触，发出凄厉的悲鸣。
林风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绝。他想起第一世山火中，苏清寒将他推出火场时的眼神；想起第三世桃花林，她为护他挡下正道修士的剑时的背影；想起第九世落霞镇，她捧着热粥说“以后我们都在一起”时的温柔……
九世守护，从来不是为了什么轮回圆满，只是不想再失去她。
“苏清寒，”他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一句寻常承诺，“等我。”
话音未落，林风猛地调转斩尘剑，剑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守盏人血脉在这一刻沸腾，皮肤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那是轮回印记的显形。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灵力灌注于剑身，带着九世修为的力量，狠狠刺入胸膛！
“不——！”琉璃盏中的声音撕心裂肺。
三、以命封盏
剑入心口的刹那，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轮回印记如同被点燃的纸卷，从心口向四肢蔓延，金色的纹路在他皮肤上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光点。每一块印记碎片消散时，林风的脑海中便闪过一世记忆的剪影，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第一世的山火，第三世的桃花，第七世的血雨……九世记忆如同潮水般退去，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脸色苍白如纸，唯有握着剑柄的手依旧稳如磐石。
“疯了……你竟然真的疯了！”魔尊残魂操控着苏清寒的躯体后退半步，眼中第一次露出惊惶。它能感觉到，随着轮回印记的破碎，琉璃盏中属于林风的九世灵力正发生某种质变，不再是温和的守护之力，而是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疯狂冲击着它的怨力。
“这不是……守盏人的力量……”它失声尖叫。
林风没有理会。他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像要融入空气，嘴角却扬起一抹微弱的笑。他抬起手，指向悬浮的琉璃盏，残存的灵力顺着斩尘剑的剑身，源源不断注入其中。
“以我林风九世轮回为祭——”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封！”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琉璃盏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九世记忆的碎片在盏中凝结成一道金色的锁链，锁链一端缠住魔尊残魂的怨力，另一端深深扎入苏清寒的神魂深处。怨力发出凄厉的惨叫，被锁链硬生生拽回琉璃盏中，苏清寒瞳孔中的灰雾迅速退去，身体软软地倒向崖边。
林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身接住她。怀中的人气息微弱，眉心还残留着怨力侵蚀的痕迹，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正含着泪望着他逐渐透明的脸。
“为什么……”苏清寒的指尖抚过他心口的剑伤，那里的血正化作光点消散，“你答应过……不丢下我的……”
“没丢……”林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抬手想擦去她的泪，手指却在触碰到她脸颊的前一刻化作光点，“我在里面……陪着你。”
他指的是琉璃盏。此刻，封印了魔尊残魂的琉璃盏正悬浮在两人之间，盏身的光芒中，隐约能看见一道与林风相似的虚影，正隔着琉璃，温柔地望着她。
四、异变的开端
林风的身影彻底消散时，不归崖的风突然静止了。
琉璃盏缓缓落在苏清寒掌心，盏身的光芒渐渐敛去，恢复成古朴的模样，只是触摸起来，带着一丝残留的温热，像他最后留在她掌心的温度。苏清寒紧紧攥着琉璃盏，指节泛白，直到掌心被盏沿硌得生疼，才恍惚意识到，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崖底的轰鸣仍在继续，空间壁垒的裂痕并未因魔尊被封印而愈合，反而在琉璃盏的光芒映照下，裂得更开了。青冥境深处传来某种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有什么沉睡万古的存在被惊醒，正透过裂痕，贪婪地窥视着三界。
苏清寒低头看向掌心的琉璃盏，盏中封印着魔尊残魂，也封印着林风最后的灵力与执念。她能感觉到，他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正像一盏灯，在无尽的黑暗中，为她守住最后一点光。
“林风，”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却坚定，“你等我，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
她站起身，将琉璃盏收入袖中，转身望向青冥境入口的雾海。此刻的雾海已不再是灰色，而是泛起诡异的猩红，隐约有无数扭曲的影子在其中沉浮，发出细碎的嘶吼——那是被青冥境异变惊动的怨灵，正顺着空间裂痕，涌向凡界与修真界的方向。
青冥劫，并未结束。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以更汹涌的姿态，拉开了序幕。
苏清寒握紧袖中的琉璃盏，转身向清霄城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单薄，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石阶都泛起冰蓝的净世光纹，将蔓延上来的黑气一点点净化。
她知道，前路必然布满荆棘。但只要掌心的琉璃盏还在发热，只要他还在那盏中等着她，她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