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又一阵咳嗽袭来,尤世功疼得蜷缩起身子,
枯树的树皮硌得后背生疼,却比不过刀伤的剧痛。
他低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紫的脚趾,棉鞋早就破了,鞋尖露着脚趾,冻得又红又肿,连蜷一下都疼。
怀里那半袋从马贼尸体上搜来的发霉麻籽,昨天就被他啃光了,
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靠着树,小口小口地喘着冷冽的空气。
风卷着残雪吹过,枯树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
尤世功咬着牙,用断刀撑着地面,老马立刻凑到他身侧,让他能扶着自己的身子。
他不能倒下,不光是为了自己,还为了身边这匹陪他征战四方的老伙计,为了怀里那封还没送到二弟手上的家书。
当年沈阳城破时,他们一起活了下来;现在,他们也得一起走下去。
他踉跄着扶着老马的缰绳,老马配合地往前挪了半步,让他能更稳地靠着。
风还在吹,残雪还在飘,可尤世功的眼神里,却因老马的陪伴和怀里的家书,多了点微弱的光。
四十多里外的辉腾军营地还不知道,他们即将遇到的,是一个带着忠勇与落魄、一封家书和一匹老战马的孤臣。
而尤世功也不知道,那缕飘来的烟火气,和不远处的那支队伍,会是他、老伙计还有那封家书的生路。
尤世功扶着老马的缰绳,每挪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后背的刀伤疼得钻心,
冷风裹着残雪往脖子里灌,却没让他觉得冷。反而浑身发燥,连呼吸都带着热气。
他昏昏沉沉地走着,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这八天的逃亡路。
三月初三从宁远逃出来,至今已是三月十一,整整八天。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暴风雪刚停,他扒了具冻僵的驿卒衣裳换上,混在入关的商队里出了山海关。
从那时起,他就没敢踏上内陆官道半步。
魏忠贤掌着东厂,蓟镇、宣府、大同、太原四大军镇的驿站关卡查得比筛子还严,
凡是过往行商、流民,都要验腰牌、查路引,他这“已死之人”要是撞上,必死无疑。
所以他选了“北线”,沿着长城外侧的蒙古地界走。
蒙古诸部名义上受明朝册封,林丹汗还是“顺义王”,可实际上各自为政,明军管不着。
这些年林丹汗忙着西征土默特部,鄂尔多斯部坐山观虎斗,草原上乱得很,正好给他这“走私边商”留了活路。
他扮成宣府来的铁器贩子,背上驮着些不值钱的麻货当幌子,
遇着蒙古游骑就翻出块磨得发亮的“通商腰牌”(从逃商尸体上捡的),操着半生不熟的蒙古话喊:
“去归化城赎马!”
蒙古人默许这种私下交易,只要不抢他们的牛羊,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逃亡路线像刻在脑子里:
山海关出来往西北,绕到龙门所(今赤城)外的草原,避开明军哨卡。
再往西到独石口,跟一群走驼队的行商搭了两天伴,听他们说大同镇卒哗变的事,吓得他连夜跟驼队分道扬镳。
接着往张家口北走,那里蒙古游骑多,他就混在商队中间,装成跟账房先生对账的模样,连话都不敢多说。
过了张家口,商人们有的去归化城,有的回宣府,他怕跟得久了露马脚。
那些老商人精得很,看他这“边商”连铁器行情都说不清,早晚会起疑,
于是他时不时就换个小商队,今天跟走皮毛的,明天跟贩茶叶的,
直到走到兴和所废城(今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兴和县民族团结乡),商队越来越少,
他的银钱也花光了,身上的干粮只剩半袋炒米,还是从商队里用麻货换的。
过了兴和所废城,往蛮汗山走时,连人影都少见了。
炒米吃完了,他就挖草原上的沙葱、野韭菜充饥,老马也只能啃些枯草。
直到三天前走到鬼川附近,他实在饿得不行,想找个蒙古毡帐换点吃的,却没料到撞上了那三个马贼。
现在想来,那三个汉子怕是也饿疯了,才会对他这“穷酸边商”下手。
(关于沙葱、野韭菜,请各位不要再乱喷,三月份草原上已经长出了这些东西。
上次有个哥们儿说我前面剧情里出现了眼镜,他觉得不合理就开始喷我。
大家可以去查一下,早在南宋时期就出现了手持式单片放大镜。
永乐年间更有西方商人向朱棣进献过眼镜。
《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六·事物类》更是记载“?西番制眼镜,以玻璃为之,名曰‘靉靆’。
其初入中国,不过一二具,今则遍地有之,价亦甚贱。?”
我这里不想考证什么“眼镜是华夏人发明的”,那与本剧情无关,
我只是想说,在那个时代已经有了眼镜。)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回忆,尤世功扶着老马的脖子,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咳出来了。
他觉得浑身越来越烫,像是有团火在烧,后背的刀伤更是疼得像被火烤,连眼前的景物都开始发晃。
老马的影子在他眼里变成了两个,地上的残雪也像是在旋转。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坏了……是发烧了……”尤世功心里咯噔一下。
这荒郊野岭的,发了高烧跟等死没两样。
他想靠在老马身上歇会儿,可刚一松劲,就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倒去。
“咴——”老马突然嘶鸣一声,赶紧往旁边挪了半步,用身体稳稳接住他。
尤世功摔在老马的侧腹上,稍微缓了口气,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他只能趴在老马身上,听着老马急促的呼吸声,感受着它身上微弱的暖意,心里一阵绝望。
怀里的家书还在,像是在提醒他还有未完成的事。
可现在,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天边的云影越来越低,
风卷着残雪落在他脸上,却一点凉意都感觉不到。
浑身的滚烫让他意识渐渐模糊,连老马的低鸣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世威……老伙计……”他喃喃地念着,声音轻得像风,“怕是……撑不住了……”
就在他意识快要沉下去的时候,老马突然动了起来,轻轻晃了晃身子,像是在催促他。
接着,尤世功隐约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不是马贼那种杂乱的蹄声,是很整齐、很有节奏的声音,还夹杂着隐约的吆喝声,像是……军队?
他想抬起头看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只能任由滚烫的意识把他往黑暗里拉,
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是明军?还是蒙古骑兵?不管是哪路,怕是……都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