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泰强压着心头的慌意,一步一步朝着辉腾军的方向挪。
西侧的陈破虏队伍始终保持着沉默。
陈破虏依旧站在原地,没再往前挪半步,只是抬手对身后战士比了个“收枪”的手势。
百名骑兵动作整齐划一,将横在胸前的步骑枪缓缓斜挎回肩侧,
枪托贴着马鞍,没发出半点金属碰撞的杂音。
有人悄悄调整了马镫,让坐姿更稳,目光落在流民身上时,
少了之前的严肃,多了几分温和,却依旧保持着警惕。
既不让流民觉得有威胁,也没放松对突发情况的防备。
马群也跟着安静,只有风吹过马鬃,扬起细碎的毛絮,
连最壮实的那匹战马,都只是甩了甩尾巴,没打响鼻。
就在蒙泰离陈破虏还有十来步远时,东侧突然传来一阵异动。
芒嘎正举着军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流民队伍里的老弱,
他原本在确认有没有暗藏的兵器,目光扫过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时,却猛地顿住。
那人裹着件破烂的羊皮袍,袍角磨得露出了棉絮,头发蓬乱地粘在脸上,
满是污垢的面颊凹陷下去,显得格外憔悴。
可那双眼睛,还有下巴上那颗熟悉的痣,让芒嘎的心脏骤然缩紧。
“是……是巴图?”
芒嘎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军用望远镜从指间滑落,
挂在胸前的背带上晃悠,镜片反射的阳光晃得他眼睛发酸。
他身子僵在马背上,喉咙像被枯草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胸口的激动翻涌得压不住,
他猛地翻身下马,军靴踩在枯草上发出“噔噔”的重响,朝着那个身影疯跑过去,
嘴里失声喊出:“巴图!我的兄弟啊!是你吗?”
巴图正缩在流民中间,听着那声喊,浑身的血像是瞬间冻住了。
他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穿绿色紧衣的“神神”朝着自己奔来,还喊出了他的名字!
巴图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双手死死攥着破烂的袍角,抖得像筛糠。
“都怪蒙泰这臭小子!”他在心里又急又骂,
“非要来求这些神神!现在好了,他们连老子的名字都知道,肯定是要算以前的账!”
他想躲,可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神神”越跑越近,脸上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
没等巴图想出应对的法子,芒嘎已经冲到他面前。
芒嘎一把抓住巴图的胳膊,巴图吓得闭紧眼睛,等着“铁管子”或者拳头落下。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到,反而是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抱住了他,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巴图!真的是你!你没死!”芒嘎的声音还在发颤,抱得更紧了,肩膀因为激动而不停抖动。
巴图慢慢睁开眼,借着头顶的阳光看清了对方的脸。
虽然穿着陌生的绿色衣裳,脸上比以前壮实了些,但那眼角的疤痕,还有说话的腔调,
分明是他年轻时一起在老哈河放牧、一起跟狼群斗过的好兄弟芒嘎!
巴图愣住了,浑身的颤抖突然停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混着脸上的污垢往下淌。
他抬手,不敢相信地摸了摸芒嘎的后背。
是实实在在的触感,不是幻觉。“芒嘎?你……你咋成了‘神神’?”
巴图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哭腔,“你不是说阿速部被林丹汗的人打散了吗?你咋还活着?”
芒嘎松开巴图,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又重重拍了拍巴图的背,力道大得让巴图直咧嘴:
“我活着!托大当家的福,我带着阿速部的人活下来了!
这些不是‘神神’,是辉腾军!是大当家钟擎的队伍!咱们苦哈哈自己的队伍!”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依旧整齐站立的辉腾军战士,
“你看!都是跟咱们一样的人,被林丹汗逼得没活路,
现在跟着大当家,有热饭吃、有新衣裳穿,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巴图顺着芒嘎指的方向看过去。
西侧的陈破虏已经朝这边走了两步,脸上没了之前的严肃,反而带上了笑意。
那些辉腾军战士依旧站得笔直,眼神里满是温和。
巴图心里的恐惧像被风吹散了,只剩下满肚子的疑问和激动,
他抓住芒嘎的手,又哭又笑:“真的?再也不用逃了?真能有饭吃?”
“真的!”芒嘎重重点头,拉着巴图往流民队伍前边走,
“走!我带你见大当家!咱们永谢布部的人,这下真的有救了!”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突然往前凑了两步,眯着眼睛打量芒嘎:
“是…… 是他!阿速部的芒嘎!当年咱们去老哈河换马,我见过他!”
另一个中年妇人也跟着点头:“对!他眼角有疤!是跟狼群斗的时候留的!”
蒙泰听到 “阿速部” 三个字,心里的石头 “哐当” 落地,他转身朝着族人高声喊道:
“是自己人!阿爸的兄弟!咱们有救了!”
这句话彻底压垮了流民们紧绷的神经。
女人和老人们最先撑不住,有人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就开始嚎啕大哭,
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往下淌,拍着身边的枯草喊:“可算有救了!不用再跑了!”
有个老太太摸着怀里饿瘦的孙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不用怕林丹汗的人了……”
青壮们更是激动得红了眼,有人举着手里的木棍挥舞,高声喊:
“有活路了!咱们不用再逃了!”
还有人冲过去抱住身边的同伴,拍着对方的背大笑,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 。
这日的亡命逃窜,忍饥挨冻,生怕下一秒就成了林丹汗骑兵的刀下鬼,
此刻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跟着欢呼声涌了出来。
只有那些懵懂的孩子站在原地,看着大人们又哭又笑,有些不知所措 。
他们不懂 “林丹汗” 的可怕,也不懂 “有救了” 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刚才还紧张的阿爸阿妈,现在突然抱着自己哭,于是也跟着小声抽噎,却没明白哭的缘由。
连那些瘦得露骨的牛羊,都像是感受到了这股松快的气息,
慢悠悠地甩着尾巴,低头啃起了地上的枯草,偶尔发出几声低鸣,像是在附和这迟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