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了几分紧张感。
韩安珩亦步亦趋地跟在姐姐身后,看着她沉默而坚定的背影,心里的愧疚和不安越来越浓。
他亦知道自己的行动过于鲁莽,若不是姐姐及时发现并跟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憋了又憋,终于还是没忍住,往前凑了凑,用几乎只有气音的音量,可怜巴巴地小声认错:“姐,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差点坏了事……”
韩安禾脚步未停,依旧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混着呵出的白气,飘散在寒冷的夜风里:“错哪儿了?”
韩安禾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韩安珩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他抿了抿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该不跟你商量,就自己偷偷行动。更不该没看清形势就想去牛棚,差点可能连累安爷爷。”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艰难,带着后怕。
韩安禾这才停下脚步,在朦胧的月色下转过身,正视着弟弟。
她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清冷,而是染上了一丝无奈和了然。
“傻小子,”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你是担心安爷爷,心急。我在吃饭的时候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猜到你晚上肯定要溜出去。”
韩安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姐,你……你早就知道了?”
“不然呢?”韩安禾微微挑眉,“就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我?让你着急这一晚上,就是给你个教训。遇事要沉得住气,尤其是在现在这种环境下,冲动不但帮不了人,还可能把大家都拖进深渊。”
她看着弟弟羞愧地低下头,继续低声道:
“安爷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比你更想立刻让他吃饱穿暖。但你想过没有,你今晚要是真一个人冒冒失失地摸过去,万一被人发现,你怎么解释?深更半夜去牛棚给‘下放人员’送吃的?到时候不止你和我,连安爷爷都会因为‘勾结知青’而罪加一等!那才是真的害了他!”
韩安珩听着姐姐冷静的分析,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他光想着安爷爷挨饿受冻,却完全没考虑到这些可怕的后果。
现在想来,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和危险。
“姐,我……我太欠考虑了。”他声音闷闷的,这次是真心实意地认识到错误。
“知道就好。”韩安禾见他真的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说,转身继续往前走,“走吧,东西我都准备好了。记住,待会儿一切听我的,多看,少说,动作要快。”
韩安珩看着姐姐背上那个看似不起眼的背篓,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姐姐并非无动于衷,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并且想得远比他周全。
一股混合着羞愧、感激和安心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立刻挺直了腰板,快步跟上,坚定地应道:“嗯!姐,我都听你的!”
月光下,姐弟俩的身影再次融入夜色,这一次,他们的脚步更加谨慎。
牛棚那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阴影,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姐弟俩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最边上那间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屋子。
按照事先说好的,韩安珩立刻隐入旁边一棵树的阴影里,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尤其是通往这边的小路和远处可能亮起灯火的地方。
韩安禾则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扇破旧的木门前,没有立刻敲响,而是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确认没有其他声音,才用指尖极轻、极快地叩了三下。
停顿片刻,又叩了两下——这是小时候去安爷爷家玩,调皮时用的暗号。
几乎是在敲门声落下的瞬间,门内就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窄缝,安道成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似乎早就等在门边。
看到果然是韩安禾,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迅速侧身让开一条缝,低声道:“快进来。”
韩安禾像一尾灵活的鱼,瞬间闪身而入。
安道成则谨慎地朝门外黑暗处扫了一眼,虽然没看到韩安珩,但他知道那孩子一定在附近守着,这才轻轻合上门,插上那根并不牢靠的门闩。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冰冷的月光从破旧的窗纸缝隙里漏进来几缕,勉强勾勒出屋内简陋到极致的轮廓。
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仿佛隔绝了所有的伪装。
安道成转过身,看着站在面前、眼眶微红的韩安禾,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责备和后怕:“你们两个糊涂孩子!胆子也太大了!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能随便来的吗?万一被人瞧见……”
“安爷爷,”韩安禾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保持着镇定,“我们担心您。”
“唉!”安道成重重叹了口气,责备的话到底没能再说下去。
他何尝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冒着风险来看他。
他借着微光仔细打量韩安禾,几个月不见,小姑娘似乎长高了些许,脸庞不像在京城时那般带着病弱的苍白,反而透出一种健康的红润。
但他还是不放心,习惯性地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手伸过来。”
韩安禾乖乖地伸出手腕。
安道成冰凉的指尖搭上她的腕脉,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片刻之后,他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中甚至闪过一丝讶异。
脉象平稳有力,比之前在京城时那细弱游丝、需精心调养的状态不知好了多少!
他又仔细问了问韩安禾平时的饮食、睡眠和感觉。
“奇怪,”安道成收回手,喃喃道,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你这身子骨,倒像是比在京城时还结实了些。看来,这乡下的粗茶淡饭,风吹日晒,反倒误打误撞,合了你这先天不足之症的调理之法?真是造化弄人。”
他原本满心担忧韩安禾受不了乡下的苦,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一直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