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吃饱喝足,推着板车,下一站便是邮局。
韩安珩之前来寄信时,家里寄来的那个硕大包裹还暂存在这里。他一个人实在不好拿,索性等着和大家一起回去时再取。
走进邮局,一股纸张和浆糊特有的气味弥漫开来。
午后的邮局比早晨清静些,柜台后的工作人员也换了一班。
韩安珩目光扫过寄信的柜台,发现当班的不是上午那位热情健谈、非要问他家里情况的大姐,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那个大姐太热情了,要是她在,姐姐一定会发现自己给大哥偷偷寄信。
“安珩,你去取包裹吧。”韩安禾说着,很自然地走向了旁边的信件邮寄柜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
韩安珩瞥了一眼信封上的收件地址,赫然是大哥韩康年所在的部队编号和驻地。
他眉头微挑,瞬间了然。
韩安禾接收到弟弟幽怨的眼神,脸上竭力维持着镇定。
但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漫上一层薄红,她迅速转过头,不再看他。
将信封递进柜台,语气平静地对工作人员说:“同志,寄信,挂号。”
与此同时,颜菀白和宋文镜也走到了领取包裹的窗口。
巧的是,两人今天都有包裹到。
颜菀白的是从南方外婆家寄来的,包裹棱角分明,看起来像是装着书籍和干货。
宋文镜的则是家里从北京寄来的,体积也不小,鼓鼓囊囊的,估计是些吃的用的。
“我来吧,你先去门口看着推车。”宋文镜说着,便挽起袖子,轻松地将颜菀白那个沉甸甸的包裹从窗口里抱了出来,稳稳地放在板车上。
他的动作自然而体贴,丝毫没有刻意讨好的意味。
颜菀白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谢:“谢谢你了,文镜。”
“不客气。”宋文镜推了推眼镜,转身又去取自己的包裹。
韩安珩也趁机将自家那个最大的包裹扛了出来,和宋文镜的并排放在一起。
他瞄了一眼姐姐,见她正背对着这边,看似专注地填写邮寄单,但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在邮局明亮的灯光下却格外明显。
韩安禾尽量忽略身后弟弟那带着幽怨的目光,认真填好单据,付了邮资。
拿到回执后,她小心地将其对折,塞进内衣口袋的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时的明朗,招呼道:“都拿到了吗?那我们快回去吧,还得赶在下雪前到家呢!”
四个年轻人,带着满载的包裹和各自的心事,推着板车,踏上了返回知青点的路。
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在知青院前的土路上,远远地,韩安禾几人推着满载包裹的板车,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快接近院门时,眼尖的韩安禾最先发现了不远处树下站着的两个人影。
她定睛一看,脚步不由得放缓了些,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弟弟韩安珩。
几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都看到了那颇为引人注目的一幕。
正是知青院里相貌出众、气质温文的沈延敬,以及大队书记家的闺女李丁香。
李丁香穿着一件时兴的碎花衬衫,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此刻正微微低着头,双手有些不自在地绞着衣角。
从韩安禾他们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她侧脸上飞起的红霞,一直蔓延到耳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娇羞。
她偶尔飞快地抬眼看一眼面前的沈延敬,又迅速垂下眼帘,嘴角却抿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沈延敬则是一副温和耐心的模样,微微倾身,正低声对她说着什么。
他嘴角含笑,眼神专注,那副文质彬彬、循循善诱的姿态,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但那氛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青年男女之间略带暧昧的交谈。
这微妙的一幕让推车的四人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说笑声也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韩安禾和韩安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颜菀白微微蹙了下眉,很快又舒展开,神色恢复平静。
宋文镜则推了推眼镜,不动声色的观察颜菀白的表情。
这时,李丁香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猛地抬起头,看到是他们回来了,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
她下意识地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沈延敬,当她发现沈延敬并未因被人撞见而流露出任何慌乱或避嫌的神色,反而依旧从容地站在那里。
李丁香的心顿时像泡进了蜜罐里,那份羞涩迅速被一股大胆的甜蜜取代,甚至下意识地将身子朝沈延敬的方向靠近了微不可察的一小步。
沈知青他,果然是不怕别人知道的。
沈延敬这时才仿佛刚注意到归来的几人,他缓缓直起身,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抹惊讶,语气温和又自然地向他们打招呼:“咦,是你们啊,回来了?”
那神情,那语气,仿佛刚才只是碰巧在这里遇到了李丁香,顺便聊了几句家常而已。
韩安禾脸上瞬间挂起一副假笑,应道:“是啊,沈知青,这么巧,你和李丁香同志在这儿说话呢?”她的话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李丁香的脸更红了,声如蚊蚋地叫了声“韩知青”,又对着其他人点了点头,便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沈延敬却依旧从容,笑着解释道:“哦,正好遇到丁香同志,向她请教了些村里的事情,李书记忙,就没好意思打扰。”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寒暄几句后,李丁香便借口家里有事,红着脸匆匆离开了。
沈延敬则神态自若地帮着几人将板车推进院子,仿佛刚才树下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夕阳的余晖给沈延敬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却丝毫化不开他此刻身上那种与昨日判若两人的平静。
昨天他那压抑着怒火、几乎要从眼中喷薄而出的愤懑,此刻竟寻不到一丝痕迹。
面对他们这几个“知情者”,他非但没有半点不自在,反而神色自若,仿佛昨天不过是夏日里一阵微不足道的穿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