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爹娘骤然变得焦急且不赞同的神色,段俊安心头沉甸甸的,却并无意外。他深知父母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
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沉稳地迎上两人的视线,没有直接回答关于知青院的问题,而是迂回地抛出了另一个名字:“爹,娘,你们觉得…韩康年同志怎么样?”
提起韩康年,段定国捏着烟杆的手指顿了顿,黝黑的脸上现出些微回忆的神色。
上次同那青年聊天,对方言辞恳切,眼神清亮,言语间对他们这辈人建设国家的艰辛充满了真诚的敬佩。
虽然明知那小子多少存着为自家弟妹在乡下好过些的心思,但那份理解和尊重是作不了假的,让他印象颇深。那小子,懂礼数,也有担当。
相比于丈夫陷入沉吟,姚春花的反应却快得多。
她心思电转,瞬间将“韩康年”与最近儿子异常的关注点联系了起来——韩康年那个体弱多病、却长得格外水灵的妹妹!
她猛地倒抽一口气,声音都拔高了些,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老二!你…你你看上的是安安那丫头?!不行!绝对不行!”
她急得差点从炕上站起来,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的坚决:“村子里谁家的姑娘都好说,就安安那丫头不行!”
这时,段定国也彻底回过味来。他沉默地拿起火柴,“嚓”一声点燃了烟锅里的烟丝,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盘旋而上,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头。
他吐出一口烟,声音比姚春花沉静,却带着更现实的考量:
“先撇开她家那摊子事不说。安禾那丫头,身子骨太弱了。是,最近秋收看着是结实了点,能下地了,可她那底子里的毛病,咱附近几个村子谁不知道?那是从小到大的弱症,得好生将养着。你这工作,十天半月不着家是常事,真出了任务,一年半载音讯全无也有可能。你说说,你们两个,谁照顾谁?到时候,不是互相拖累吗?”
段俊安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父母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因为他知道,这些话句句在理。
但他眼中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深邃。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爹,娘,我愿意一辈子照顾她,护着她。而且,你们比我更早认识她,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们难道不清楚吗?她看着柔弱,可骨子里比谁都坚韧。她乖巧、懂事、有文化、心地善良,哪怕自己病着,也从不抱怨,还总惦记着弟弟和身边的人…”
姚春花看着儿子眼中那股近乎执拗的深情,心里又急又疼,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老二!娘知道安安是个好丫头,乖巧、懂事,娘也心疼她。可正是因为她好,娘才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往这条难路上走啊!你想想,她才下乡多久?大病小病了多少场?上次烧得人事不省,把全知青院都吓坏了!万一,万一哪天你正在出紧要任务,她那边又像上次一样病得严重,你赶不回来,她身边没个可靠的亲人,你这心里头…能受得了吗?这对你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折磨啊!”
段定国磕了磕烟灰,接着妻子的话,抛出了另一个更现实、更沉重的顾虑,目光如炬地盯着儿子:
“还有她的家世,你仔细琢磨过吗?她爸是北京首钢的大厂长!钢铁厂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国家的命脉子!她爹那是什么级别的人物?安禾那丫头,通身的气派和做派,一看就是从小被家里如珠如宝捧着长大的千金。就算你一头热愿意,她家里人呢?能愿意让娇生惯养的宝贝闺女嫁到咱们这穷乡僻壤,来吃这份苦,受这份罪,成年累月守活寡似的等着你?俊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父母的话一句句砸下来,现实而冰冷,几乎将他刚刚在心上人那里获得的甜蜜希望击碎。
段俊安的神色在烟雾中显得愈发严肃和刚毅。他深知父母所有的反对都源于对他的爱护和担忧。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压力和阻力都吸入肺中再狠狠碾碎,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爹,娘,你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家庭、身体、距离…每一件都是难题。”
他顿了顿,目光依次看过父亲饱经风霜的脸和母亲焦急泛红的眼眶,语气缓慢却重如千斤,
“可是这么多年,儿子就从没对哪个姑娘动过心。唯独她,韩安禾,我看见她,就想把所有的好都给她,就想把她护在我的羽翼底下,不让她再受一点风雨。”
“我知道前路很难,但是…”
段俊安的目光在父母写满担忧的脸上缓缓扫过,他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沉重的石头,但他并未被压垮,反而挺直了脊背,眼神中的光芒愈发坚定。
“爹,娘,”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屋内凝重的气氛,“你们说的这些,我都反复想过无数遍,甚至想得比你们更远、更仔细。”
他微微前倾身体,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这是一个既坦诚又准备据理力争的姿态。
“首先,是安安的身体。没错,她底子是弱,刚来时是病了几场。但你们发现没有,自从秋收这阵子强度上来,她反而没再倒下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的体质正在适应,正在变好!这不是我瞎说,卫生所的段大夫也这么说。而且,”
段俊安语气加重,抛出了深思熟虑后的方案,
“我打听过了,省城军区医院有位老中医,调理虚寒体质是一把好手。等我回了部队,立刻就打报告申请,看看能不能托关系请老大夫开个方子,或者想办法让她有机会去岭南瞧瞧。只要按时调理,精心养着,她的身体绝不会像你们想的那么糟糕。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一直需要人照顾,那我段俊安就照顾她一辈子!我津贴不少,足够让她吃好穿暖,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下地。我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