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七号房的夜,比以往更加窒息。
赵亮蜷在冰冷的草铺上,像一尊凝固的石雕。丹田处那簇新生的暖流,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但这份得来不易的力量感,此刻却被更沉重的阴霾笼罩。
黑暗中,斜对角铺位投来的那道目光,如同跗骨之疽,冰冷、探究、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穿透了简陋的布帘缝隙,死死钉在他身上。老烟枪浑浊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幽光,像潜伏在腐叶下的毒蛇。
赵亮闭着眼,呼吸放得极其平缓绵长,伪装出熟睡的假象。但全身的肌肉却紧绷如弓弦,精神高度戒备,如同守夜的哨兵。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贪婪的窥视,如同实质的恶意,刺激着刚刚突破、尚不稳定的气感微微波动。
“炼气一层……微弱的气感波动……这小子……绝对有问题!”老烟枪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混杂着难以置信的嫉妒和一丝狂喜,“鬼见愁回来就突破了?是得了什么奇遇?还是……他本身就有问题?”无数念头在他心中翻滚,最终化为一个清晰的信号——盯死他!榨出他的秘密!
力量,是底层最稀缺也最致命的资源。一点微光,足以引来群狼环伺。
这一夜,赵亮几乎无眠。他一边努力稳固丹田那缕微弱的气流,一边在脑海中疯狂推演着各种可能遭遇的危机和应对方案。老烟枪的窥视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很可能来自那个阴鸷的源头——周宇轩。
天刚蒙蒙亮,刺耳的破锣声便如同催命符般响起。
铛!铛!铛!
“起来!都给我滚起来!干活!”
周宇轩粗粝的吼声在冰冷的晨雾中炸开。杂役们如同被鞭子抽打的牲口,麻木而迅速地钻出低矮的屋舍,在泥泞的空地上汇聚。
赵亮混在人群中,刻意收敛着气息,将丹田那缕微弱的暖流压制到极限,只维持着最基本的身体活力。他低着头,像往常一样沉默,破烂的麻衣掩盖着肋下未愈的暗伤和脚踝结痂的划痕,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在突破后已悄然发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变化——少了几分濒死的虚弱,多了一种内敛的、如同绷紧钢丝般的韧性。
周宇轩背着手,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最终,如同精准制导的毒箭,牢牢钉在了赵亮身上!
那目光锐利、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仿佛一只蝼蚁竟敢在他眼皮底下,悄然褪去了几分垂死的狼狈。
“赵亮!”周宇轩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般刺骨,“看你气色不错嘛?鬼见愁的伤……好得挺快?”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聚焦在赵亮身上,有麻木,有同情,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疏离。老烟枪站在人群边缘,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笑意。
赵亮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嘶哑中带着刻意的虚弱和惶恐:“回……周头儿……托您的福……还……还撑得住……”
“撑得住就好!”周宇轩冷笑一声,打断了赵亮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恶意,“既然伤好了,就别总干些轻省活了!今日,‘寒铁木’林那边需要人手清理‘血线藤’!赵亮,就你去吧!一个人!日落之前,把林子西头那片藤蔓给我清干净!”
寒铁木林!血线藤!
这两个名字一出,周围几个老杂役的脸色瞬间煞白,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寒铁木,质地坚硬沉重如铁,是锻造低阶法器的辅料。那片林子位于青云宗后山一处背阴的峡谷边缘,终年瘴气弥漫,湿滑阴冷。更要命的是,那里是“血线蟒”最喜欢的栖息地!那种蟒蛇毒性猛烈,动作迅捷如电,喜欢缠绕在血线藤上伪装伏击!被它咬上一口,或是被其绞住,炼气初期的修士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何况是普通杂役?
至于血线藤本身,藤蔓坚韧异常,布满细小倒刺,分泌的汁液带有麻痹毒性,沾到皮肤上又痛又痒,红肿难消。清理它,需要极其小心和耗费体力!
周宇轩这命令,摆明了是要把赵亮往死路上推!一个人,去血线蟒出没的险地,清理剧毒藤蔓?这几乎等同于宣判死刑!
“周头儿!那地方……”一个与赵亮同屋、平时还算敦厚的杂役忍不住想开口求情。
“嗯?!”周宇轩一个冰冷的眼刀扫过去,带着炼气一层修士的威压,瞬间让那杂役噤若寒蝉,脸色惨白地低下头。
“谁还有话说?”周宇轩环视一周,目光所及,众人纷纷低头,噤若寒蝉。他满意地哼了一声,将一把锈迹更甚、刃口都崩了几个缺口的破柴刀和一个破麻袋扔到赵亮脚前,发出沉闷的响声。
“拿着!日落前,我要看到清理干净的地界!少一寸……哼!”周宇轩最后一声冷哼,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赤裸裸的杀意。他不再看赵亮,仿佛对方已经是个死人,转身对着其他杂役吼道:“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在压抑的沉默中散去,投向赵亮的目光复杂难言,但最终都化作了更深的麻木。在这吃人的地方,自保尚且艰难,谁又会为一个注定要死的“倒霉蛋”出头?
赵亮站在原地,脚边是那把锈蚀的破刀和散发着霉味的麻袋。晨风吹过,带着峡谷方向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湿冷腥气。他缓缓弯下腰,捡起冰冷的破刀和麻袋。动作很慢,每一个细微的关节活动都牵扯着肋下的暗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低着头,没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唯有紧握着破刀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愤怒被强行压缩到极致、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
丹田处,那缕被强行压制的暖流,在极致的屈辱和杀意刺激下,猛地躁动了一下,如同即将挣脱束缚的怒龙!
周宇轩……这是要借刀杀人!用这片险地,用那可能存在的血线蟒,彻底抹掉他这个“不安分”的隐患!老烟枪的窥视,很可能只是一个引子,真正让周宇轩起杀心的,是自己在鬼见愁活着回来,甚至……可能察觉到了自己身上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化!
力量!没有力量,在这底层,连呼吸都是罪过!
赵亮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如同冰水浇在即将爆发的熔岩上。他强行压下丹田的躁动,将所有翻腾的杀意和愤怒,死死地、一寸寸地压回心底最深处,凝结成一块冰冷坚硬、闪烁着寒芒的黑色岩石。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拎着破刀和麻袋,拖着依旧有些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沉默而坚定地朝着后山那片被阴云和瘴气笼罩的峡谷方向走去。
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单薄而孤独,却又透着一股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般的决绝。
身后,周宇轩抱着双臂,站在空地中央,阴鸷的目光追随着赵亮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得意的弧度。他仿佛已经看到,日落时分,那片阴冷的林子里,多出一具被毒蟒啃噬过的残破尸体。
而在人群边缘,老烟枪浑浊的眼睛里,贪婪和惊疑交织闪烁。他死死盯着赵亮消失的方向,低声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寒铁木林……血线藤……小子,看你这回……还能不能活着爬出来……你的秘密……老子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