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硝烟,如同无形的冲击波,跨越千山万水,狠狠撞在初晓谷灰褐色的水泥城墙上。
琅琊郡城流言蜚语的毒刺,御史台联名弹劾的檄文,太子萧珏阴沉如水的目光,三皇子萧彻冰冷讥诮的回击……所有这一切,都化作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流,顺着驿道,裹挟着凛冽的北风,灌入初晓谷的每一个角落。
石堡顶层。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冰块。
浓烈的草药苦涩与玉佩散发的、如同万年古墓深处透出的腐朽死寂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油灯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阴影,如同不安的灵魂在跳动。
楚骁瘫软在轮椅上,裹着厚重的狼裘,身形在宽大的裘衣下显得异常单薄。
他的脸色已不再是灰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嘴唇干裂发紫,没有一丝血色。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杂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拉动。
肋下的空腔如同被冰锥反复穿刺,带来阵阵深入骨髓的闷痛和眩晕。
精神裂谷的嗡鸣如同亿万只毒蜂在脑中肆虐。
胸口的玉佩,那枚布满蛛网状黑色裂纹的顽石,紧贴着肌肤,散发着冰冷刺骨的腐朽死寂气息。
幽蓝的雾气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如同粘稠的墨汁,从裂纹深处汹涌而出,疯狂地缠绕、侵蚀着他的上半身,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灵魂被冻结的剧痛。
他刚刚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玉魂反噬。
金銮殿上那场无形的厮杀,萧彻冰冷讥诮的脸,太子阴沉如水的眼,御史台字字诛心的弹劾……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精神世界。
玉佩猩红的裂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狂暴的吞噬意志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淹没。
一大口带着冰蓝色结晶和内脏碎块的暗红淤血狂喷而出,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咳咳咳……咳咳咳……”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每一次都让楚骁的身体剧烈痉挛,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
“恩公……”阿狗跪在轮椅旁,小脸煞白,眼中噙满泪水,用浸过热水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楚骁嘴角的血渍,声音带着哭腔,“您……您别说话了……歇会儿……”
翠兰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汤,浓郁的药味也压不住玉佩散发的腐朽气息。
她看着楚骁灰败如鬼的脸色和那不断渗血的嘴角,手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绝望。
“都头……”赵铁柱和王锤子肃立一旁,魁梧的身躯绷得如同铁板,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和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刚从传令兵口中得知了京城的风暴。
太子党散播的谣言,御史台的联名弹劾,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初晓谷当头罩下!
“私铸甲胄……逾千具……图谋不轨……”王锤子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放他娘的狗屁!那……那是商先生带人……没日没夜……试了上百次……才……才攒下的……家底!是为了……保命!是为了……对付枭胡!对付毒牙!怎么……怎么就成了……谋反的铁证了?!”
“三皇子……也不是好东西!”赵铁柱声音低沉,如同受伤的猛虎在低吼,“他……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把脏水……全泼到咱们头上!什么……粗劣残片……拙劣刮痕……呸!那玄鸟印记……明明……明明就是他派人送来的图纸上……要求……刻的暗记!”
“祸水东引……”商铭的声音嘶哑干涩,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脸色同样难看。
他刚从医护所赶来,翠兰失明的阴影和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他看着轮椅上气息奄奄的楚骁,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愤怒、不甘、一丝被利用的屈辱,还有……深深的忧虑。“太子……要除三皇子……三皇子……要自保……我们……初晓谷……就是……他们斗法的……棋盘!那千具钢甲……就是……最好的……棋子!也是……最致命的……刀!”
“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楚骁极其艰难地睁开眼,深陷的眼眸灰暗无光,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朝廷……不会……善罢甘休……”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石堡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士兵的厉声呵斥!
“报——!!!”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顶层,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带着极致的惊恐,“都头!不好了!郡城……郡城方向!八百里加急军报!”
“琅琊郡守沈墨……奉……兵部密令!调集……郡兵三千!会同……北风堡李刚校尉所部……鹰扬锐士营……两千精锐!已……已拔营起寨!正……正朝着……初晓谷……而来——!!!”
“传令兵……手持……兵部……檄文!言……言我初晓谷……私蓄甲胄!勾结妖邪!图谋不轨!命……命我等……即刻……开城受检!交出……所有……违禁军械!主犯……楚骁……及……一干工匠头目……需……需缚送……郡城……听候……发落——!!!”
“违令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轰——!!!
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石堡顶层炸响!
“五千兵马?!”王锤子倒吸一口冷气!老脸瞬间褪去血色!
“沈墨!李刚!这两个狗贼!”赵铁柱目眦欲裂,一拳狠狠砸在石壁上!碎石飞溅!“他们……他们这是要……踏平初晓谷啊——!!!”
“开城受检?拘送主犯?”阿狗猛地站起身,小脸上充满了愤怒和决绝,“做梦!想动恩公!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石堡内蔓延!五千大军!兵部檄文!谋逆大罪!格杀勿论!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商铭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他看着楚骁,嘴唇哆嗦着:“五千兵马……初晓谷……民兵……满打满算……五百……如何……抵挡?霹雳箭……存量……不足百支……火药……也……”
“咳咳咳……咳咳咳……”楚骁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剧烈颤抖,一大口淤血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嘴角溢出的血丝更多了。他深陷的眼眸深处,那冰封的寒潭之下,一点星火……在死亡的阴影和滔天的压力下……骤然……爆燃!冰冷!而……暴烈!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颤抖的、布满冷汗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手指……没有指向地图……没有指向窗外……而是……缓缓地……指向……自己……胸口……那枚……被幽蓝雾气……疯狂缠绕的……玉佩!
“传……令……”楚骁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从九幽地狱挤出的寒冰!
“一!谷口……瓮城……所有……霹雳箭……上弦!火油……滚木……备齐!弩台……火铳位……进入……临战……状态!”
“二!工坊……所有……水力……锻锤……停摆!全力……赶制……箭簇!弩矢!火药……坊……昼夜……不息!配制……最大……当量……‘轰天雷’!”
“三!所有……非战斗……人员……妇孺……老弱……撤入……后山……石洞!粮食……盐巴……药品……转移!”
“四!赵铁柱……率……三百……精锐!扼守……谷口!王锤子……带……工匠……队!操作……城防……器械!阿狗……领……少年营!负责……传递……军令!救治……伤员!”
“五……”楚骁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缓缓扫过赵铁柱、王锤子、阿狗、商铭……最后……定格在……那扇……紧闭的……石堡大门外……那片……被风雪笼罩的……灰暗天空!
“此战……”
“无……退路!”
“唯……死战——!!!”
“初晓谷……在……”
“人在——!!!”
“谷破……”
“人亡——!!!”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战鼓!
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和……深入骨髓的……决绝!
“死战——!!!”赵铁柱第一个发出震天的怒吼!
声如炸雷!眼中爆发出狼一般的凶光!
“死战——!!!”王锤子老泪纵横!挥舞着铁锤般的拳头!
“死战——!!!”阿狗小脸紧绷!眼中燃烧着超越年龄的火焰!
“死战——!!!”就连商铭,也被这绝境中的铁血意志所感染,声嘶力竭地吼道!
石堡内!压抑的恐慌瞬间被一种悲壮的、同仇敌忾的杀气所取代!
楚骁缓缓闭上眼。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深陷的眼眸深处……那冰封的寒潭之下……一点星火……在众人决绝的怒吼声中……剧烈地……燃烧着!
冰冷!而……暴烈!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缠绕着幽蓝雾气的手。
颤抖的指尖,指向矮几上……那柄……冰冷的……玄铁重剑——“墨渊”!
“剑……悬……”
“城楼……”
“告诉……沈墨……”
“告诉……李刚……”
“告诉……京城……那位……”
“想……进谷……”
“先……”
“问……此剑——!!!”
冰冷的命令!如同最后的宣言!
阿狗重重点头!眼中含泪!
他猛地抓起那柄沉重的玄铁剑!冰冷的剑身入手沉甸!
煞气逼人!他转身!如同捧着圣物!大步冲出石堡!
片刻之后!
初晓关!高达五丈的水泥城墙之上!
一柄通体黝黑、散发着冰冷煞气的玄铁重剑!
被高高悬挂在正中最显眼的垛口之上!
剑锋直指苍穹!在凛冽的寒风中!纹丝不动!如同一尊……沉默的……战神!
宣示着……此谷……主人……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铁血……意志!
风雪!更急了!
谷外!地平线的尽头!
烟尘……已……隐约……可见!
五千大军的铁蹄……正……踏着……死亡的……鼓点……
步步……逼近!
玉佩的幽蓝雾气……无声地……缠绕着楚骁……
如同……为他披上了一层……来自地狱的……战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