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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谷的风,裹挟着冰凌碎屑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采石场废墟上空盘旋呜咽。

屠刚和他手下几具僵硬的尸体早已被拖到下游冰窟深处沉了底,连同那些断裂的兵器,都成了冰河淤泥的一部分。

但死亡的气息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无形的烙印,深深嵌入这片土地,也烙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

棚屋前那片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空地上,多出了几个瑟缩的身影。

一个断了条胳膊、脸上带着冻疮溃烂疤痕的中年汉子,带着他饿得皮包骨头的婆娘和一个同样瘦小、眼神怯懦的男孩。

还有一对头发花白、相互搀扶的老夫妻,老头瞎了一只眼,老太婆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早已没了气息、冻得僵硬的婴儿尸体。

他们是顺着河谷下游,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传言吸引,如同被风吹来的蒲公英种子,飘零至此。

“听……听说……这儿……这儿有位楚爷……”断臂汉子佝偻着腰,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口音和难以掩饰的敬畏与恐惧,目光躲闪地不敢看棚屋门口那个倚着石壁、脸色苍白如纸的身影,“能……能打虎……能杀狼……还有……有神仙手段……俺……俺们实在没活路了……求……求楚爷……给……给口饭吃……”他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泥地里,额头抢地,砰砰作响。

身后的婆娘和孩子也跟着跪下,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楚骁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左肩的伤口被厚厚的、浸着草药汁的粗布紧紧包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肋下的旧伤更是如同沉寂的火山,在每一次心跳的挤压下隐隐作痛。

但更深的折磨来自脑海深处——玉佩反噬留下的精神裂谷如同深渊,每一次试图集中思考,都像在布满碎玻璃的悬崖边行走,带来尖锐的眩晕和阵阵欲呕的恶心感。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生生撕扯掉了一大块,留下一个冰冷、空洞、不断吞噬着精力的巨大伤口。

他冷漠地看着跪在泥地里的几人。

饥饿、寒冷、绝望,如同附骨之蛆,刻在他们脸上。

他们的到来,意味着负担——多几张吃饭的嘴,多几个需要保护的累赘。

但……也意味着力量。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人力。

“起来。”楚骁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冻土,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嗡鸣,“这里没神仙。只有刀,有命。”

断臂汉子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惶恐地磕头:“是!是!楚爷!俺……俺叫王老蔫!有力气!能干活!砍柴!挖坑!啥都能干!”他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价值。

楚骁没再说话,只是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缩在棚屋角落、正用一块磨石小心翼翼打磨着那把制式腰刀豁口的阿狗。

阿狗立刻会意,放下刀,小跑过来,对着王老蔫一家低声道:“起来吧……恩公答应了……去……去那边火堆旁烤烤……”他指了指棚屋门口那堆被刻意移到背风处、烧得正旺的篝火。

火光跳跃,映照着阿狗脸上那道尚未褪尽的青紫淤痕,也映照出他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恩公的神威,是他亲眼所见!这让他面对这些新来的流民时,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王老蔫一家千恩万谢地爬起来,畏畏缩缩地挪到火堆旁。

那对老夫妻也被杨伯颤巍巍地搀扶过去。

棚屋前的气氛,在压抑的沉默中,多了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暖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凝聚力。

楚骁的名字,如同一个无形的图腾,将这群濒死的流民,暂时捆绑在了一起。

然而,这微弱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第三天晌午,河谷的风雪短暂停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惨淡的阳光如同垂死者的目光,吝啬地洒在冰封的河面上。

就在这片死寂中,一个与这片荒凉格格不入的身影,出现在采石场断崖上方那条崎岖小径的尽头。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衙役号衣的老头。

号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干瘦佝偻的身板上,腰间挂着一把锈迹斑斑、连刀鞘都烂了一半的破铁尺。

他头上歪戴着一顶同样破旧的毡帽,帽檐下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冻得发紫的苦瓜脸。

他一步三滑,小心翼翼地踩着冻硬的雪壳往下挪,动作笨拙得像只受惊的老鹅,嘴里还不停地小声嘟囔着什么,眼神里充满了对这片荒凉之地的恐惧和对自己这趟差事的怨怼。

“站……站住!”阿狗第一个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立刻像只炸毛的小兽般跳了起来,抓起脚边一根削尖的木棍,紧张地挡在棚屋入口前,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你……你是谁?!”

老衙役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问吓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坡上滚下来。

他手忙脚乱地扶住旁边一块突出的岩石,稳住身形,这才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对着棚屋方向连连作揖:

“哎……哎哟……小……小兄弟……莫……莫动手!莫动手!小老儿……小老儿是……是县衙的差役……奉……奉县尊朱老爷的钧命……来……来拜会楚……楚爷的……”

“县衙?”阿狗愣住了,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警惕。

官府?

这个词对他们这些流民来说,比黑虎帮还要遥远和陌生,甚至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

棚屋内,楚骁缓缓睁开了眼睛。

冰冷的目光穿透门帘的缝隙,落在那老衙役身上。

县衙?

朱老爷?

在这片早已被朝廷遗忘、被战火摧毁、被匪帮割据的死亡之地,居然还有“官府”存在?

他心中冷笑,但脸上依旧一片冰封。

杨伯颤巍巍地掀开草帘,探出半个身子,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老衙役:“县衙?哪个县衙?俺们这……早就没王法了……”

老衙役赶紧又作了个揖,苦着脸道:“老……老哥……话……话不能这么说啊……县衙……县衙还在呢!就在……就在前面五十里外的老鸦镇……朱……朱半城朱老爷……还是咱们的县尊大老爷啊!”

他刻意加重了“县尊大老爷”几个字,试图找回一点官威,但颤抖的声音和畏缩的姿态却出卖了他内心的虚怯。

“朱半城?”杨伯皱紧了眉头,似乎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最终茫然地摇了摇头。

显然,这位县太爷的名号,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并不响亮。

老衙役见没人买账,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搓着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哭腔:“各……各位爷……小老儿……小老儿也是奉命行事……混口饭吃……朱老爷……朱老爷听说……听说楚爷……楚爷在这河谷……替天行道……剿……剿灭了黑虎帮好些恶徒……保……保了一方平安……这……这是大功德啊!”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棚屋深处那模糊的身影,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可……可这剿匪……也……也得花钱不是?刀枪箭矢……粮草马匹……哪……哪样不要银子?县衙……县衙如今也是捉襟见肘……朱老爷……朱老爷体恤民情……不忍加赋……只好……只好请各位义士……捐……捐些剿匪的款项……也好让县衙……县衙有力气……继续……继续为百姓除害啊……”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结结巴巴,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要钱!

打着剿匪的旗号,来敲诈勒索了!

棚屋内外一片死寂。火堆噼啪作响,寒风呜咽。

新来的流民们吓得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

杨伯气得胡子直抖,指着老衙役:“你……你们……这……这是趁火打劫!”

阿狗更是气得小脸通红,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滚!我们没粮!没钱!”

老衙役吓得一缩脖子,连连摆手:“别……别动手!小老儿……小老儿就是传个话……传个话……”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棚屋门口那块被刻意清理出来、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灰白色晶体的石板——盐!

虽然不多,但那纯净的色泽在灰暗的光线下异常醒目!

楚骁缓缓站起身,动作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脸色更加苍白。

但他强忍着,一步步走出棚屋。

他的身影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但那股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煞气,却让老衙役瞬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剿匪捐?”楚骁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冻土上,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多少?”

老衙役被楚骁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双腿发软,差点跪下去。他结结巴巴地道:“朱……朱老爷说了……按……按人头算……一人……一人十斤粮……或……或等价的钱帛……也……也成……”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也知道这要求在这群流民面前是何等荒谬。

“十斤粮?”杨伯气得浑身发抖,“我们连草根都快啃光了!哪来的十斤粮?!”

楚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冰雕的面具。

他沉默着,目光越过老衙役那猥琐的身影,投向河谷尽头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脑海中,玉佩反噬带来的精神裂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恢复伤势,需要时间积蓄力量,需要时间弄清楚玉佩的奥秘!

现在,绝不是和这个破落县衙撕破脸的时候!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块铺着盐霜的石板,声音冰冷而平静:“粮没有。盐,有一点。”

老衙役的眼睛瞬间亮了!

如同饿狼看到了肉!

盐!

这可是比粮食更硬的通货!

他强压下心中的狂喜,装作为难的样子:“盐……盐也行!不过……这……这点盐……怕……怕是不够啊……”他贪婪的目光在那层薄薄的盐霜上扫来扫去,估算着分量。

楚骁没理会他的讨价还价,径直走到石板旁。

他蹲下身,动作因为伤痛而显得有些僵硬。

他拿起旁边一个粗糙的陶碗,用一把小木勺,小心翼翼地从石板上刮下大约三分之一的盐霜,装入碗中。

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在做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

“拿回去。告诉朱老爷。”楚骁将盛着盐的陶碗递到老衙役面前,声音依旧毫无波澜,“黑虎帮未灭,匪患未平。

这点盐,是兄弟们勒紧裤腰带省下的心意。

待日后多杀几个匪徒,缴获多了,再给县衙补上。”

老衙役看着碗里那晶莹的盐粒,激动得手都在抖!

他一把接过陶碗,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稀世珍宝,连声道:“是!是!楚爷深明大义!体恤县衙难处!小老儿……小老儿一定把话带到!一定带到!”

他生怕楚骁反悔,抱着盐碗,点头哈腰地就往回退,连滚带爬地重新爬上那条崎岖的小径,很快消失在断崖上方。

棚屋前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寒风卷着雪沫,发出单调的呜咽。

杨伯看着老衙役消失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无奈和悲愤:“恩公……这……这盐……咱们好不容易……”

阿狗也握紧了拳头,小脸上满是不甘:“恩公!那老狗分明是来敲诈的!咱们干嘛给他盐?!”

楚骁没有回答。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杨伯、阿狗,以及那些蜷缩在火堆旁、眼神中带着迷茫和不安的新老流民。

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最后一道微弱的光影,随即迅速被浓重的暮色吞没。

他抬头望向河谷尽头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天空,眼神深邃如同寒潭。

“活下来。”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才有资格谈未来。”

玉佩在胸口微微发烫,那简陋的界面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幽影——

【蕴空】(一层·封)

【开启所需:???】

【空间大小:壹立方米】

那冰冷的问号,如同深渊凝视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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