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星暝便感到怀中一沉,萝瑟茉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身体几乎要从他无力的臂弯中滑落。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抱紧她,踉跄着从尚未完全稳定的涟漪中跌撞出来,熟悉的、混合着古老羊皮纸、魔法香料和淡淡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们回到了伏瓦鲁魔法图书馆。
“馆长?!”
“族长!天哪,发生了什么?!”
“快!最高级治愈法阵!净化序列准备!封锁这片区域!”
几乎是他们出现的瞬间,图书馆的宁静便被彻底打破。留守的法师、学者、甚至那些平日里飘忽不定的书籍,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波动和那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黑暗侵蚀气息以及萝瑟茉奄奄一息的状态所震惊。惊呼声、急促的脚步声、魔法物品被快速激活的嗡鸣声瞬间响成一片。
一位身着深蓝色星辰法袍、面容严肃的女法师第一个冲到近前。她甚至来不及询问星暝,手中已然绽放出柔和而坚定的翠绿色光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萝瑟茉左腹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她的指尖刚一接触那萦绕不散的黑气,脸色就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是……非常高阶的黑暗侵蚀!能量性质极其古老且恶毒,它在持续破坏族长的生命力和魔力回路!快!把‘月莹草’精华和‘圣银粉尘’拿来!”对方语速极快地下达着指令,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动作却稳如磐石。立刻有几位法师应声而动,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运转。
星暝沉默地,依照艾莉丝的指引,小心翼翼地将萝瑟茉平放在其他人迅速展开的、铭刻着治疗符文的柔软垫褥上。他看着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智珠在握的冷静、偶尔对他流露出无奈或恼怒的俏脸,此刻却因剧痛和虚弱而扭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那恼人的哮喘更是让她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令人心碎的、带着血沫的嘶鸣。他的心像是被浸透了冰水的荆棘狠狠缠绕,刺痛而冰冷。
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这副灵力全无、连个最简单的治愈术都施展不出来的身体,除了碍手碍脚、分散众人的注意力之外,毫无用处。他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萝瑟茉,仿佛要将她此刻脆弱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默默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退到了人群外围,背靠着一排散发着冰冷光泽的古老书架,阴影将他整个吞没,让他几乎与那些记载着无数知识却在此刻无比沉默的典籍融为一体。他低垂着头,银色的发丝无力地垂下,遮住了他眼中翻腾的、最终归于死寂的情绪。
图书馆的成员们虽然心急如焚,怒火中烧,但能在此地任职的,无不是理智远超常人的精英。他们能清晰地感知到萝瑟茉伤口上残留的那股令人灵魂战栗的黑暗力量,其层次之高,绝非眼前这个气息微弱、狼狈不堪的银发男子所能拥有。更何况,族长曾亲自前去寻找此人,如今两人一同重伤回归,其中必有惊天隐情。因此,尽管空气中弥漫着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愤怒和担忧,却没有人将矛头指向星暝,只是默契地无视了他的存在,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到对萝瑟茉的抢救中。
就在这紧张的救治氛围中,星暝动了。他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幽魂,凭借着过去那段在图书馆当“助手”(或者说,被萝瑟茉强行扣留打工)时,在各种追捕、躲藏和恶作剧中摸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密道、每一个不起眼的储物点,开始了无声而高效的“洗劫”。
他的目标明确得可怕——不是那些深奥的魔法典籍,而是能够立刻转化为战斗力和……毁灭力的东西。
他溜进了一间平时严禁他入内的“高危魔法物品保管室”,凭借记忆中对某个防御符文弱点的了解,巧妙地避开并解除了警报,解密打开了一个散发着寒气的秘银柜。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卷卷颜色各异、能量波动强烈的卷轴——【连环闪电】、【极寒新星】、【群体虚弱诅咒】……他看也不看,如同扫货般将它们尽数扫入自己的旧布袋。
他潜入了一间小型的炼金工坊,他无视了那些正在缓慢析出结晶的烧瓶,直接打开了几个标注着危险符号的抽屉,里面是几瓶剧烈翻滚着、仿佛活物般的暗红色【不稳定炽炎胶】,以及数个表面光滑、刻着爆裂符文、内部隐隐传来心跳般搏动的金属球——【高爆炼金炸弹】。他毫不犹豫地收起。
他甚至凭借直觉,找到了一个隐藏在活动书架后方、用法阵保护的暗格。他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利用从工坊顺来的一瓶针对魔力的强酸腐蚀了防护阵,强行打开。里面是几块被厚重铅盒封印、依旧散发出刺骨寒意、仿佛连空间都能冻结的深蓝色晶体——【永冻核心碎片】,以及一个用万年沉香木打造、贴满了符箓的小盒。他打开小盒,里面是三颗龙眼大小、色泽乌黑如最深沉夜空的蜡丸。他知道这是什么——【冥河之吻】,萃取自一种罕见植物的神经毒素,见血封喉,能瞬间麻痹灵魂,是图书馆用来处理某些“不可控异常”的手段之一。他拈起其中一颗,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放入口中,用后槽牙小心翼翼地卡住。蜡丸冰冷而光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保险,一道通往复活之路的捷径。
他的动作并非完全没有引起注意。一名正在帮忙调配稳定灵魂药剂的年轻法师,眼角余光瞥见了星暝闪入高危保管室的身影,脸上顿时露出惊骇之色。他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喝止,但当他看到星暝那异常平静、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的侧脸,以及远处萝瑟茉族长那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凄惨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咬了咬牙,最终只是暗自记下,决定先全力配合救治族长,事后再行汇报。这个银发的家伙和族长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个谜,在这种万分危急的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将所需之物搜刮一空,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布袋此刻却沉重得仿佛装着一座山。星暝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被众人围在中央、被柔和治愈光辉笼罩却依旧昏迷不醒的萝瑟茉。她眉宇间的痛苦似乎因为强效药剂与魔法的作用而稍稍缓解,但脸色依旧苍白。看着她因保护自己而落到这步田地,星暝的心中,没有预料中的滔天怒火,也没有撕心裂肺的悔恨,反而是一种异常的、冰冷的、仿佛将一切情感都冻结了的平静。就像暴风雪来临前死寂的荒原,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都被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和深入骨髓的冷。
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时间,是此刻最奢侈的东西。那个疑似“真祖”、实力深不可测的怪物已经苏醒,其阴谋显然酝酿已久。维奥莱特和塞莉丝他们还被困在城堡里,对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可能一无所知。搬救兵?伏瓦鲁这边因为萝瑟茉的重伤已然元气大伤,自顾不暇;远水救不了近火,等援兵到来,斯卡雷特城堡恐怕早已血流成河,一切都晚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赌上一切,立刻赶回去,警告他们,或者……至少亲眼见证发生了什么,然后,尽自己所能,做最后的挣扎。除此之外,他孤立无援,别无选择。
不再有丝毫犹豫,他从布袋中迅速翻找出了一枚触手温凉的魔法石——这是他刚才在保管室顺手拿的、为数不多的定向传送石之一,坐标赫然指向斯卡雷特城堡外围一处隐蔽的观测点。他深吸一口图书馆内那熟悉的、带着书卷气的空气,开始集中起那微弱得近乎干涸的精神力,如同引导细流般,艰难地注入传送石中。
就在传送石开始散发出微弱光芒、空间波动开始荡漾开来的瞬间,处于昏迷状态的萝瑟茉,仿佛感应到了那熟悉的空间扰动和星暝那决绝的意志,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还带着重伤后的涣散和迷茫,但其中的焦急与愤怒却如同实质的火焰般燃烧起来。
“拦……住他!别让他……做傻事!”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道,手指颤抖却坚定地指向星暝的方向,因为激动,左腹的伤口再次渗出殷红的血珠。
这一声呼喊,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忙碌的众人耳边!距离星暝最近的两名负责警戒的法师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出手——一人挥手甩出一道闪烁着蓝光的魔力锁链缠向星暝的脚踝;另一人则口中念念有词,试图构筑一个短距离的空间禁锢法阵,打断传送!
然而,星暝对此早有预料!在萝瑟茉出声示警的同一刹那,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看也不看,朝着那群正在全力维持治愈法阵、守护萝瑟茉的法师们用力抛了过去!那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散发出一种无比纯正、带着刺骨神圣气息的能量波动——那赫然是他一直贴身收藏的、朗基努斯之枪的碎片!但他口中大喊的却是:
“接住!保护好它!这是萝瑟茉制造的圣枪!绝不能有失!”
他赌的就是这些人对萝瑟茉心血结晶的重视!
这一下,果然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那几位正要施展禁锢法术的法师脸色剧变,感知到那精纯无比的神圣气息(他们下意识地认为这必然是族长呕心沥血之作才能达到的效果),又听到星暝的喊话,几乎是本能地强行扭转了法术轨迹,将凝聚的魔力化为柔和的力量屏障,小心翼翼地去接引那抛飞过来的“仿制圣枪”。他们谁也不敢冒险,万一在拦截星暝的过程中,不慎损毁了族长倾注了无数心血和资源的珍贵造物,那后果他们绝对无法承担!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犹豫和权衡之间——
“笨蛋!咳咳……真的……在我这……拦住他!!”萝瑟茉急火攻心,看得分明,想要强行压住伤势,调动体内残存的魔力亲自出手,哪怕只是一个最简单的束缚术。然而,重伤的身体和那要命的哮喘却在关键时刻给了她致命一击。一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猛地袭来,让她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刚刚凝聚起的一丝魔力瞬间溃散殆尽。
“星暝——!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超级大笨蛋!!回来!!”她拼尽全力发出的、带着哽咽的怒吼,最终被淹没在传送完成的声响中。
光芒骤闪,旋即熄灭。星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图书馆内,只留下原地激荡的空间涟漪,一片狼藉,以及惊怒交加、面面相觑的众人。
萝瑟茉无力地瘫软在垫褥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因为极度的愤怒、担忧和窒息而泛起病态的潮红,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几名法师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拭,施加更强大的镇定和治疗法术。
看着星暝消失的地方,萝瑟茉的心中充满了无边的无力感和一种尖锐的、仿佛心脏被生生剜去的恐慌。她知道,这次完全不同了。那个笨蛋,是抱着再也回不来的决心,带着那点可怜的道具,回去面对一个连全盛时期的她都感到恐惧的怪物!他以为自己是谁?能警告谁?能改变什么?在那个“真祖”面前,他现在的状态回去,和主动投身炼狱有什么区别?!这次……这次还会有谁去救他?八云紫远在月球,生死未卜;维奥莱特自身难保;还有谁?还有谁能在那绝境中拉住他?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为了别人,为了别人,一次次……」
她死死地闭紧了眼睛,贝齿深陷进苍白的下唇,一缕鲜红的血丝缓缓滑落。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软垫,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刺破了布料,指节绷紧得毫无血色。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绝望、心痛和某种被抛弃的怨愤的冰冷决绝,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的心。
良久,就在其他人准备开口劝说时,萝瑟茉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灵动而睿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冰封的、没有任何生气的死寂湖面,仿佛所有的光和热都随着那个人的离去而熄灭了。
“自即日起……伏瓦鲁魔法图书馆,及其一切附属机构……”
冰冷的宣告在寂静的图书馆内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通告……各方……经最终确认……星暝……此人……已于今日……彻底失踪。”
这句话,她说得异常艰难,仿佛有无形的刀刃在切割她的喉咙。
“此后……凡有自称‘星暝’,或形貌、气息、行为模式高度相似之个体靠近我势力范围任何节点……无需警告……无需甄别……无需请示……”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立刻启动……最高等级防御……动用一切……必要手段……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锥般刺入每个人的心中。
命令一出,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族长。他们能感受到她话语下那汹涌的、几乎要决堤的痛苦,但这道命令本身,实在是太过冷酷,太过极端!这不仅仅是要断绝星暝所有的生路,更是要彻底从历史和记忆中抹去他的存在!这是一种何等绝望的……放弃……
“族长!请您三思!星暝先生他或许……”
“执行命令!”萝瑟茉厉声打断了她,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因为牵动伤势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但她那双冰封的、不容任何置疑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定在对方脸上,仿佛在说,违令者,同罪!
看着她嘴角刺目的鲜红和那令人心碎的眼神,所有人都明白了,族长是认真的。她是在用这种最残酷的方式,强迫自己,也强迫所有关心她、关心星暝的人,接受那个最坏的可能——那个人,已经踏上了不归路,或许……真的再也回不来了。这道命令,既是保护图书馆不受可能的“真祖”势力渗透,也是她为自己筑起的、一道或许再也不会被打破的心墙。
……
与此同时,星暝经历了一阵极其剧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甩出来的空间颠簸后,如同一个被随意丢弃的破旧玩偶,重重地摔落在了一片充斥着硝烟、血腥和疯狂喊杀声的炼狱之中。
他出现的位置,正是他构想中“红魔馆”那尚未完工、此刻更是沦为血腥战场的地基附近。眼前的景象比他最坏的预想还要惨烈数倍:昔日带着哥特式优雅轮廓的残破城堡主体,此刻多处燃起冲天大火,浓烟如同狰狞的巨蟒翻滚着升上昏暗的天空。到处都是厮杀的身影——身披亮银盔甲、挥舞着附着圣光武器的教会骑士结成的战阵,如同金属堡垒般稳步推进;穿着各式皮甲或锁子甲、眼神凶狠、使用着淬毒弩箭和破魔银武器的猎魔人,如同幽灵般在废墟间穿梭,寻找着致命一击的机会;一些被贪婪和混乱吸引而来的、形态各异的魔物、黑暗生物乃至被雇佣的亡命之徒,则如同闻到腐肉的鬣狗,在战场边缘游弋,趁机掠夺、杀戮,或是单纯地发泄着破坏欲。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魔法爆炸的轰鸣、圣光灼烧黑暗生物时发出的“滋滋”声、垂死者的哀嚎、疯狂的呐喊……共同交织成一曲毁灭的乐章。
星暝的凭空出现,立刻吸引了附近许多交战者的目光。尤其是那支由雷纳德队长率领的、一直凭借特殊装备和丰富经验隐藏在暗处、试图寻找着圣物下落的精锐小队。
“头儿!快看!指针剧烈反应!是那个东方小子!他真的又出现了!就在战场中心!”队伍里那个负责操作“圣迹指针”的年轻术士,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喊道。
雷纳德队长眯起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透过面具的缝隙,死死盯住了突然出现、显得有些茫然的星暝:“果然……他果然和圣物有脱不开的干系!所有人注意,准备行动!赫克托,你带两个人从侧翼包抄,吉恩,继续监控指针和周围能量波动,其他人跟我正面逼近!找机会生擒他!小心他可能存在的同伙或陷阱!”他迅速下达指令,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开始收紧包围网。
星暝甩了甩几乎要裂开的头颅,强迫自己从传送的眩晕和眼前这地狱景象的冲击中迅速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很快就会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立刻从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布袋里,掏出了三瓶刚才顺来的【不稳定炽炎胶】。他看准了左侧一队正在集结、准备冲击斯卡雷特残存防线的教会骑士,以及右前方几个正在联手施展法术、制造混乱的异类法师,用尽全身力气,将炽炎胶狠狠地投掷了过去!
“砰!轰隆——!”
暗红色的胶体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线,撞击在目标区域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剧烈的火焰和冲击波!炽热的粘稠液体四处飞溅,附着在盔甲、血肉和石头上猛烈燃烧,瞬间引发了一片凄厉的惨叫和混乱,暂时打断了那里的攻势,也成功地吸引了更多惊怒交加的目光。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制造的契机,星暝猛地从藏身的断墙后跃出,手中高高举起那个体积最大、外壳呈现不祥暗红色、表面刻满了仿佛血管般搏动符文的球形装置——【高爆炼金炸弹】!
“都给我住手!!!”他用尽全身力气,借助一个一次性的【扩音术】卷轴,将自己的怒吼声放大,如同惊雷般滚过战场,“看清楚我手里的是什么!不想被一起炸上天的,就立刻停手!否则,我不介意拉上所有人陪葬!!”
他脸上那副豁出一切的、近乎癫狂的狰狞表情,配合着那炸弹散发出的、令人浑身都在战栗的、极其不稳定且恐怖的能量波动,瞬间产生了强大的威慑力。无论是正在冲锋的骑士、准备偷袭的猎魔人,还是那些疯狂肆虐的乌合之众,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带着恐惧地看着他手中那个仿佛随时会爆开的毁灭之源。这种同归于尽的亡命徒架势,没人敢轻易去赌真假。
趁着这短暂的、“核威慑”带来的诡异寂静,星暝锐利的目光立刻锁定了离他最近、身上带着斯卡雷特家族纹章、似乎还保持着理智、并且正主动向他靠拢过来的一名血族侍卫。他立刻用嘶哑的声音吼道:“你!告诉我!维奥莱特伯爵在哪里?!立刻带我去见他!”
那名血族侍卫脸上带着血污和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他听到星暝的问话,非但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用一种近乎宣告般的、刻意放大的、确保周围许多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朗声说道:“星暝大人!您回来了!按照您之前的秘密指令,我们已经成功清除了家族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局势目前尚在您的掌控之中!请您指示下一步行动!是彻底肃清这些外来者,还是执行……最终的‘净化’计划?”
这番话如同又一记重磅炸弹,在刚刚因为“核威慑”而寂静下来的战场上轰然炸响!
“什么?!他是幕后主使?!”
“斯卡雷特的代理族长策划了这场袭击?!”
“难怪他刚才用炸弹威胁我们!原来是想杀人灭口,清理战场吗?!”
“最终的‘净化’计划?那是什么?!”
不同派系的人看着星暝的眼神,瞬间从惊疑变成了强烈的敌意、愤怒和审视。各种猜测和阴谋论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星暝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瞬间就明白了——对方被控制了!或者,根本就是“真祖”早就安插好的棋子!血族的等级制度森严,虽然高阶层血族对低阶层的控制并非绝对,但在对方心神被恐惧笼罩或被提前种下强烈心理暗示的情况下,进行精准的诱导和操控是完全可能的!而在这个时间点,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且如此处心积虑、一环扣一环地将可能的弑主、背叛、勾结外敌所有脏水都泼到他身上的,只有那个伪装成采佩什的、苏醒的“真祖”!
他中计了!对方早就预料到他可能会回来,甚至可能故意放他回来,就是为了让他陷入这种百口莫辩、众叛亲离的绝境!
然而,这还远远没有结束!仿佛是嫌这潭水还不够浑,又像是为了将“证据”坐实到铁证如山的地步——
一支装备极其精良、盔甲闪亮得仿佛刚从阅兵场走出来、几乎没受什么损伤的“圣骑士”小队,突然从一侧燃烧的废墟后冲了出来。为首的那名“骑士队长”,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星暝行了一个古怪的、似是而非的礼节,然后用一种刻意模仿出来的、带着狂热语调的声音大声说道:“主人!外围的障碍已经按照您的计划清除!那些不听话的杂鱼和猎魔人已经被我们引入陷阱解决!下一步是否按原定方案,对城堡核心区域进行最后的‘神圣净化’?请下令!”
这支队伍的出现和这番说辞,更是让所有人都懵了,大脑几乎要停止思考!教会的人?叫星暝主人?还说什么“神圣净化”?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星暝不仅是血族内斗的策划者,还暗中控制了教会的一部分力量?或者是……教会内部出现了叛徒,与血族勾结?这阴谋的层次和复杂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理解范围!
紧接着,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又有一小撮穿着其他几个与斯卡雷特家族素有嫌隙的血族氏族服饰的人,从另一个方向冒了出来,对着星暝躬身,用一种谄媚的语气说道:“星暝阁下,我们氏族承诺的支援已经全部到位,随时听候您的调遣,共同瓜分斯卡雷特积累千年的财富和领地!请您示下!”
这三方“人马”的接连出场和“作证”,如同三把沉重的铁锤,将“星暝是这一切阴谋总策划”的印象,狠狠地砸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里。各种矛盾、混乱的信息交织在一起,让所有人都感到头晕目眩,难以分辨真假。但唯有一点,在各种“确凿证据”的反复印证下,似乎已经成为了无可辩驳的“事实”——星暝,这个维奥莱特伯爵亲自指定的代理族长,策划并发动了这场针对斯卡雷特家族的、里应外合的、血腥的背叛与颠覆!
星暝看着眼前这荒诞至极、却又致命无比的连环陷阱,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道,现在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只会越描越黑,甚至可能被对方利用,引出更多针对他的“证据”。他唯一的生路,就是立刻找到维奥莱特本人!只有维奥莱特还活着,并且愿意相信他,站出来为他澄清,他才有一线洗脱嫌疑的可能!
他不再理会周围那如同实质般的敌意目光和越来越响的愤怒咆哮,趁着手中炸弹的威慑力尚未完全消退,猛地转身,凭借着记忆和对城堡结构的熟悉,朝着城堡深处、维奥莱特他们最可能藏身的、那个位于地底深处的秘密密室方向,发足狂奔!他一边跑,一边再次动用了一件刚搜刮来的魔法道具——一枚能够进行短距离、无视部分地形障碍的【阴影跳跃】符石。他的身影在废墟和阴影间几个闪烁,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支射向他的冷箭和几道试图拦截他的光束,迅速消失在了通往城堡地下的、幽暗而深邃的入口处。
在他身后,那名抢走了月之羽衣的粗壮队员,看着这眼花缭乱的一幕,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他抓着头发,低声对旁边的雷纳德队长抱怨道:“头儿!这……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子不是偷了圣物的贼吗?怎么一转眼又成了血族内斗的大boSS了?还跟教会的人勾勾搭搭?他到底有多少张脸?我们还要不要抓他?”
雷纳德队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复杂到极致的局面搞糊涂了,但他紧握着的拳头却丝毫没有放松,死死盯着星暝消失的入口:“别被表象迷惑!我们的目标从未改变——圣物!跟上他!绝不能让圣物落入任何一方手中,更不能让他跑了!所有人,保持警惕,跟我来!”
……
星暝沿着那条熟悉又陌生的、盘旋向下的冰冷石阶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石阶两侧墙壁上镶嵌的、提供微弱照明的灯光,此刻在他看来,仿佛是一只只窥视着他的、充满恶意的眼睛。越往下,空气中的血腥味和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感就越发浓重。
然而,就在他即将到达密室所在的层面时,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下面的台阶跑上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是伊莉雅!
此时的伊莉雅,早已失去了往日那份属于斯卡雷特小公主的优雅与从容。她那头如同塞莉丝夫人般美丽的蓝色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而她那张继承了父母优点的、如同瓷娃娃般精致的小脸,此刻写满了与表面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巨大的悲伤,还有一丝强行压抑却依旧不断溢出的、深入骨髓的不安。她那双原本灵动清澈的眼睛,此刻也暗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阴霾,但在看到星暝的瞬间,那死寂的眸子里还是猛地爆发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有惊讶,有疑惑,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找到同类的、绝望的共鸣。
“伊莉雅!”星暝连忙伸手扶住她,急切地追问道,“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维奥莱特伯爵和塞莉丝夫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伊莉雅抬起头,看着星暝,声音异常低沉和冷静:“父亲……和母亲……他们让我立刻离开……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活下去……他们……他们正在下面……与‘真祖’……搏斗!”
“真祖?!”星暝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从伊莉雅口中、用如此的语气证实,还是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没有办法……”伊莉雅的声音带着一种麻木,“那个存在……太强了……父亲说……那是血脉源头的绝对压制……他们必须留下……为我……争取最后的时间……”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结局,已经不言而喻。
星暝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维奥莱特和塞莉丝正在下面与“真祖”搏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现在下去,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因为自己的弱小,瞬间被那恐怖的存在碾碎,或者成为用来威胁维奥莱特他们的累赘。他原本指望找到维奥莱特澄清误会、联手对抗“真祖”的计划,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他瞬间彻底认清了自己当前的绝境。他不仅无法帮助维奥莱特夫妇,自己现在更是深陷“真祖”精心编织的阴谋罗网之中,被塑造成了千夫所指的叛徒和元凶。留在这里,上有不明真相的各路敌人,下有苏醒的始祖,他只有绝路一条。
他必须立刻做出抉择,一个无比艰难,但却是唯一可能有一线生机的抉择。
几乎没有更多的犹豫,星暝猛地一拉伊莉雅冰凉的小手:“走!跟我立刻离开这里!马上!”
伊莉雅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血红色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星暝一边拉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向上跑,一边语速极快地低声解释道,声音急促而压抑:“没时间详细解释了!但听着,伊莉雅,我现在是上面所有人眼中的叛徒!他们认为是我策划了刺杀你父亲的阴谋!我被那个‘真祖’陷害了!他现在很可能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我们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必须立刻离开,想办法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揭露真相,为你父母报仇!”
伊莉雅闻言,血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深深地看了星暝一眼。她没有惊慌哭泣,也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用力地、紧紧地反手握住了星暝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将所有的信任和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只手上。她迈开脚步,跟着星暝,沿着来时的、充满绝望气息的阶梯,向上跑去。此刻,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展现出了斯卡雷特血脉中蕴含的、惊人的沉着、决断力和韧性。
因为星暝在最后关头选择了相信伊莉雅,跟随她逃离,他没有踏入那扇通往地下密室的、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暗之门,也因此,他错过了正在门后发生的、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更加残酷和悲壮的真相……
……
就在星暝和伊莉雅的身影消失在向上阶梯的拐角处后不久,城堡地下的密室内,情况正朝着一个完全超出预料的方向,滑向最终的结局。
维奥莱特和塞莉丝确实在这里,但他们并非在与“真祖”进行着想象中的、惊天动地的、法术与力量对撞的激战。事实上,在当初将重任交给了星暝之后,他们一直争分夺秒、不眠不休地研究着体内那如同附骨之疽的诡异源血。维奥莱特动用了家族传承的部分古老禁忌知识,甚至不惜以自身进行危险的活体实验,最终,在一个偶然的、几乎耗尽他大半精血的秘法探测下,他骇然发现——这份源血的力量本质,与他们斯卡雷特家族世代传承的、源自“该隐”的血脉之力,并非同源,甚至如同水与火般,存在着根本性的、相互冲突、相互排斥的特性!其源头,赫然指向了血族古老传说中,与“该隐”并立、却代表着另一条路径的、更加神秘莫测的起源——“莉莉丝”!
而要根除这种源自本源的冲突所带来的、诸如狂躁、嗜血、尤其是对圣光抗性急剧下降等致命副作用,最直接但也最凶险的方法,就是进行大规模的、缓慢的换血仪式,将那份不属于他们的、“莉莉丝之血”的力量,一点点地从血脉本源中剥离、引导、排出体外。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且伴随着巨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血脉反噬,彻底崩溃。他和塞莉丝绝不愿意让伊莉雅承受如此风险,便决定由他们两人先秘密进行试验。
他们发现,这个方法确实有效。随着部分“异血”被排出,那份躁动不安、影响心智的狂怒和几乎无法抑制的嗜血欲望,明显有所减轻。然而,那最要命的、对圣光抗性被大幅削弱的副作用,却如同烙印般依旧存在,仿佛那种冲突已经对他们的生命本质造成了某种不可逆的“概念性”损伤。而且,在换血过程中,他们的身体会变得异常虚弱,对力量的掌控也会暂时大幅下降。
就在他们刚刚完成一次小规模的换血,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虚弱期,连维持基本的贵族仪态都有些勉强时,密室外传来的、那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爆炸声以及数股强大而混乱的能量波动,让他们清晰地意识到——城堡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上面已经变成了血腥的炼狱!
然而,还没等他们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做出任何应对,密室中央的空间便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凝聚、显现。他笼罩在一层朦胧的、仿佛由无数细微血晶构成的氤氲光晕之中,看不清具体面容,但维奥莱特和塞莉丝在见到他的第一眼,灵魂深处就产生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一种超越了理智、超越了意志的、纯粹的血脉共鸣与绝对压制,让他们呼吸停滞,血液凝固,几乎要窒息而死!他们从未见过此人,但一个如同烙印般深刻的名字,却不由自主地、带着无尽的敬畏与恐惧,浮现在他们的灵魂最深处——该隐!血族的始祖,一切黑暗血裔的源头!
而且,不知是不是极度恐惧下的错觉,维奥莱特隐约觉得,这个“该隐”那模糊的轮廓、以及那散发出的、带着一丝铁血与冰冷秩序的气息,竟然与他们的“老朋友”弗拉德·采佩什有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该隐”的目光,如同两轮冰冷的血月,缓缓扫过虚弱不堪、勉强支撑着站立的维奥莱特和塞莉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能直接震荡灵魂本源的威严,直接在两人的意识深处响起:
“我沉睡的孩子们……不必惶恐。吾于此间苏醒,并非为了毁灭,而是为了重聚散落的光辉,再铸我血裔之无上荣光。”
他直接点明了维奥莱特他们体内那不属于斯卡雷特传承的“莉莉丝之血”,并坦言自己历经漫长岁月,于此世间的复苏并不完全,力量远未恢复至巅峰。他需要他们——拥有着相对纯净的“该隐之血”的后裔,主动奉献出自身的血脉精华和全部力量,作为他彻底复苏、重返神座的关键基石与祭品。
这番充满了诱惑与使命感的说辞,配合着那无孔不入、几乎要瓦解一切抵抗意志的始祖威压,确实让虚弱状态下的维奥莱特和塞莉丝在那一瞬间心神失守,意识模糊,仿佛看到了血族统治万物、黑暗笼罩世界的宏大远景,内心甚至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为之奉献一切、包括生命的狂热冲动和荣耀感。
然而,对女儿伊莉雅那无法割舍的深沉爱意,以及求生本能的最后呐喊,如同在即将沉沦的黑暗中点燃的微弱火苗,最终还是顽强地闪耀起来,让他们从那可怕的血脉召唤中猛地惊醒过来!他们立刻意识到,所谓的“奉献”,绝非荣耀的牺牲,而是彻底的被吞噬、被吸收,形神俱灭!而且,一旦让这位“始祖”完全恢复力量,以他那视万物为刍狗的冷漠和为了复苏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恐怕第一个要清除的,就是知晓他虚弱状态、以及他使用了“莉莉丝之血”这种“不纯”手段来设下陷阱的他们,以及他们的女儿伊莉雅!
维奥莱特和塞莉丝艰难地抬起头,对视一眼。多年的相伴,无数风雨的共同渡过,早已让他们心意相通。仅仅一个眼神的交汇,无尽的担忧、刻骨的爱意、以及最终的决绝,便已尽数传达,无需任何言语。
维奥莱特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上前一步,脸上努力挤出了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无限敬畏与狂热的复杂表情,他微微躬身,用一种极其谦卑而激动的语气说道:“伟……伟大的始祖!您的荣光……照亮了我等蒙昧的灵魂!能为您……为我族的复兴奉献一切,是我等无上的荣耀!”他话语微微颤抖,仿佛激动得难以自抑,“然而……然而要最大限度地提取我等卑微的血脉精华,以供您恢复无上伟力,或许……或许需要借助一个古老的仪式……一个源自家族最隐秘记载的‘血脉献祭法阵’……此阵布置需要些许时间,并且……需要绝对不受打扰的环境……能否请您……稍待片刻?容我等……为您准备这最完美的祭品?”
他试图用这番漏洞百出的鬼话拖延时间,哪怕只能多争取到几分钟,也好让塞莉丝有机会带着伊莉雅逃离这绝地。
“该隐”那笼罩在光晕中的面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维奥莱特却能感觉到,那两道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看穿了他所有的想法。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该隐”并未立刻揭穿,反而微微颔首,用一种带着一丝仿佛嘲弄般宽容的语气说道:“可。吾之时间……虽宝贵,但为纯净之祭品……值得等待。” 他心中冷笑,正好借此观察这对夫妻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同时也乐得节省些力气。他此刻的状态远非完美,强行抽取两个心存死志的高级血族精华,即便能成功,消耗也绝不会小,甚至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反噬。
塞莉丝见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立刻会意,强忍着几乎要让她瘫软在地的虚弱和恐惧,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找到伊莉雅,准备带她离开。然而,在最终关头,当她退到那冰冷的、仿佛隔绝了生与死的石门旁,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维奥莱特那故作镇定、却难掩眼中深藏不舍的侧脸时,她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牢牢钉在了原地。
她看着这个与她相伴了无数悠长岁月、平时总是一副荒诞不羁、沉迷行为艺术模样、却在家族每一次危难时刻都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用他那看似不着调的方式扛起一切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如同海啸般汹涌的酸楚、无尽的爱恋和最终的决绝。
她想起了他们初次相遇时,他在月光下那场滑稽又带着莫名真诚的“求爱仪式”;想起了伊莉雅出生时,他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孩,笑得像个傻子,却又笨拙得不敢用力;想起了无数个平淡却温馨的日夜……
她咬了咬牙,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化为一种与维奥莱特如出一辙的、平静的决然。最终,她并没有和伊莉雅一道离开,而是悄悄地、无比坚定地,再次回到了维奥莱特的身边,伸出手,轻轻地、却无比用力地握住了他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依旧美丽的、此刻充满了温柔与决绝的眼睛,无声地告诉他:让女儿独自去闯那渺茫的生路吧,我陪你,走这最后一程。无论去哪里。
维奥莱特感觉到手中传来的、妻子那同样冰凉却坚定的触感,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无奈、了然,以及一丝……混杂着悲伤的幸福笑意。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任何责备,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并肩而立,如同两株相互依偎、共同面对即将来临的暴风雨的古树。
他们互相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很轻,很柔和,仿佛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傍晚,于自家庭院中散步时的闲谈。内容无关阴谋、策略或牺牲,仅仅是一些最平常、最琐碎的记忆碎片——关于某个雨天城堡漏雨打湿了他珍藏的画作,关于塞莉丝培育的那株黑色玫瑰今年是否如期绽放,关于伊莉雅小时候第一次尝试飞行结果一头栽进玫瑰花丛、扎了满身刺哭得稀里哗啦的趣事……仿佛这不是与世界的诀别,只是一次短暂分离前,最寻常的告别。
“该隐”将这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其实早已如同观看蝼蚁挣扎般,看破了维奥莱特那拙劣的拖延之计,也清晰地感知到了塞莉丝那去而复返、如同飞蛾扑火般的抉择。但他并未立刻点破,反而故意流露出了一丝仿佛被“虔诚”所打动、甚至带着一丝“大意”和“被蒙蔽”的迹象,仿佛真的相信了维奥莱特的鬼话,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所谓的、能够“完美提取血脉精华”的仪式。原因很简单,现在的他实际上并不像表现得那般无人能敌,他甚至没有十足把握击败联手的他们,尤其是还算是健康状态的伊莉雅。他需要时间稍微恢复,也需要一个更稳妥的、消耗更小的时机。
然而,就在维奥莱特内心因为计策似乎得逞而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至少为女儿争取到了一线生机的瞬间,“该隐”突然“勃然大怒”!仿佛刚刚才“察觉”到被愚弄,那笼罩周身的光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带着无尽愤怒与威严的声音,如同九天雷霆般在狭小的密室中疯狂炸响:
“愚蠢!卑微的虫子!竟敢以谎言亵渎始祖!玩弄此等拙劣伎俩!尔等……不配为吾之后裔!既然如此,便让吾亲手……抽取尔等那肮脏的血脉!!”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伴随着他的怒吼,排山倒海般向维奥莱特和塞莉丝碾压过来!但他这雷霆一击,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力量凝而不散,主要针对心神,旨在击垮意志,方便吞噬,也暴露了他不愿过度消耗的本质。
维奥莱特和塞莉丝对此早有准备!在“该隐”色变的刹那,两人便已同时爆发出残存的、所有的力量!维奥莱特手中那根名为“荒谬之锁(格莱普尼尔)”的奇异武器瞬间显现,它不再是单一形态,而是在他手中如同拥有生命般急速变幻——时而化作数十米长、带着倒刺的暗红能量长鞭,如同巨蟒般抽向那滔天血浪,试图将其搅乱;时而收缩凝聚,变成一面布满古老符文的、坚不可摧的暗红菱形盾牌,护在两人身前;时而又分散成无数细小的锁链,如同拥有灵性般缠绕向“该隐”的四肢,试图限制其行动!塞莉丝则强忍着虚弱,将全部的魔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在她和维奥莱特周围构筑起层层叠叠、闪烁着幽紫色光芒的护罩,同时双手结印,口中吟唱着古老的血族咒文,召唤出无数伴随着凄厉嚎叫的冲击,如同自杀式攻击般撞向那恐怖的血色威压!
然而,即便“该隐”处于虚弱状态,其力量层次也远远超出了维奥莱特和塞莉丝的想象,更何况他们还处于换血后的极度虚弱期。那排山倒海的血色威压,如同碾碎蝼蚁般,轻易地撕裂了塞莉丝布下的层层壁垒,震碎了格莱普尼尔分化出的无数锁链,将那暗红盾牌冲击得光芒黯淡、裂纹遍布!
“该隐”显然深谙攻心之道,他的攻击并非一味蛮干,而是极其阴险狡诈地利用两人对彼此那深入灵魂的关切来制造致命的破绽。他会突然凝聚力量,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血色箭矢,如同瞬移般射向塞莉丝的心脏,迫使维奥莱特不得不放弃所有防御,不顾自身空门大开,疯狂地扑过去用身体和武器格挡;反之,当维奥莱特因为救援而露出巨大破绽时,他又会突然出现在其身后,蕴含着腐朽与死亡气息的利爪直取其后心,迫使塞莉丝尖叫着中断施法,拼尽全力攻击试图阻挠。
交锋并未多久,维奥莱特和塞莉丝便已伤痕累累。维奥莱特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流淌着带着黑气的血液,塞莉丝的左臂更是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她的魔力也近乎枯竭。
维奥莱特看着身旁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脸色惨白如纸、却依旧用那双充满爱意与决绝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妻子,又想起了已经逃离的、他们唯一的牵挂,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彻底消失,化为一种纯粹的、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疯狂与平静。
他对着塞莉丝,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却又带着无尽悲凉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塞莉丝瞬间读懂了他眼中所有的含义。她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如同解脱般,回以一个同样温柔而决绝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两人仿佛心有灵犀,同时彻底放弃了所有徒劳的防御和攻击!他们不再抵抗那如同山岳般压下的血色威压,而是任由体内那份原本被他们极力压制、排斥的、属于“莉莉丝之血”的狂暴、混乱、堕落与……最本质的“毁灭”与“终结”特性,如同决堤的洪流般,被他们主动地、毫无保留地彻底引爆出来!
“既然你如此渴望……那就都给你!连同这份……来自莉莉丝的‘赠礼’……一起带走!融入你那……虚伪的荣光之中吧!!”
维奥莱特周身的能量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原本暗红色的能量中,猛地掺杂进了大量诡异无比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那漆黑如同活物般蠕动、蔓延,一股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否定与终结意味的力量开始沸腾!
塞莉丝也同样如此,她平静地闭上眼睛,将全部的心神、全部的生命力,都沉入那份被引动的、代表着“终结”的力量中。她周身的能量也瞬间转化为一种死寂的、仿佛连时间都能冻结的黑色。
他们并非要攻击“该隐”,而是选择了最彻底的自我湮灭!他们要将自身的“存在”,连同那份血脉,一起化为最基础的粒子,归于彻底的“无”!绝不让“该隐”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血脉补益!
“该隐”察觉到他们的意图,那一直古井无波、仿佛掌控一切的姿态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他眼中露出了真正的惊讶和一丝被忤逆的暴怒:“尔等……竟敢……!”他试图出手阻止,调动更强大的力量想要强行镇压、剥离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他能感觉到,那两股冲突的力量一旦彻底爆发湮灭,产生的冲击甚至会短暂干扰他对这片区域的掌控,对他目前的虚弱状态而言,是得不偿失的麻烦。
但是,晚了!那自我毁灭的进程一旦由内而外、主动引发,便如同宇宙的熵增定律般,不可逆转!
维奥莱特和塞莉丝的身影,在那狂暴而混乱、交织着暗红与漆黑的毁灭性能量风暴中,迅速变得模糊、透明。他们的身体从边缘开始,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般,一点点地消散成最细微的光点。他们的手,自始至终都紧紧地、紧紧地握在一起,十指相扣,任何力量都无法将他们分开。他们的脸上,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仇敌的怨恨,只有一种仿佛回归本源般的、异常平和的宁静,和一丝对远方女儿那无尽的、永恒的祝福与牵挂……
“该隐”眼睁睁地看着那两股即将被他汲取的、相对纯净的血脉之力,连同承载它们的“容器”,一起在他面前化为虚无,感受着那因为概念冲突而引发的、小范围但极其彻底的能量湮灭现象,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他伸出的、试图阻止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这一次,他失算了。这对夫妻的决绝,超出了他的预料。
“无谓……而愚蠢的挣扎……”他低语一声。他知道,事已不可为,继续留在这里除了白白消耗力量、甚至可能被那诡异的湮灭现象波及之外,毫无意义。
他需要立刻去执行下一步计划,整合斯卡雷特家族残存的力量,找到并控制那个逃走的、拥有惊人潜力的小女孩伊莉雅。至于此刻的虚弱,只要得到新的、纯净的血脉补充,很快就能恢复。
崩塌的密室内,很快只留下那渐渐消散的、代表着两种古老血脉最终冲突与湮灭的能量余波,以及无尽的、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没有说再见。
因为有些告别,无需言语,早已刻骨铭心。
而有些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