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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暝跟着月夜见穿过数条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回廊,脚下的地面是一种温润而冰冷的材质,行走间几乎不发出声音,只有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回廊两侧墙壁上镶嵌着自发光的柔和光带,勾勒出简洁的线条。最终,他们停在一扇没有任何装饰、浑然一体的月白色门前。门无声地横向滑开,内部的景象映入眼帘,让星暝微微有些错愕。

他想象中的月之都最高统治者居所,应当是极尽威严与奢华,或许堆满了象征权柄的器物和浩瀚如烟的典籍。然而,眼前的房间虽然称不上简洁,但也绝不该用华而不实来形容。

房间十分宽敞,挑高也足够,但陈设不多。整体是银白与浅灰的基调,线条利落流畅。几株形态奇异、散发着淡淡月白色光晕的植物盆栽点缀在角落,为这冰冷的空间增添了一抹脆弱的生机。最显眼的是一张巨大的、仿佛由整块寒玉雕琢而成的书桌,桌面光滑如镜,隐约倒映出天花板上流淌的、模拟自然星光的微光。桌上整齐地排列着几卷闪烁着符文的卷轴,还有一个不断自行旋转、投射出微型星系的星图仪。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类似月桂与冷泉混合的淡香,若有若无。这里没有王座,没有华美的毯饰,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整洁与秩序,与月夜见本人那疏离冷寂的气质如出一辙。

然而,星暝敏锐的目光很快捕捉到了一些与这整体风格不甚协调的细节,仿佛平静水面下潜藏的几缕涟漪。

靠内侧墙壁处,立着一面不起眼的“水镜”。镜面并非反射影像,而是如同月海般波光荡漾,内里似乎有模糊的光影在流动,时而像是遥远的地表山川,时而又像是月都某些角落的实时景象,甚至偶尔会闪过一些难以辨识的、扭曲的符号与线条。它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用途不明。

书桌的一角,并非摆放着公务文书,而是散落着几个小巧玲珑的摆件。它们是由“月海凝晶”——一种只在月都深层矿脉才能找到的、蕴含着纯净能量的半透明晶体——精心雕刻而成。雕工细腻传神,题材却让星暝眼皮跳了跳:一只抱着夸张的巨大胡萝卜、笑得傻气的月兔(这倒是很月都);一只歪着脑袋、眼神灵动仿佛在打什么坏主眼的乌鸦;还有一只鼓着腮帮子、栩栩如生的青蛙。这些充满生灵趣味的小玩意儿,与这房间乃至整个月都的严肃氛围格格不入。是个人收藏癖好?还是另有什么深意?

他的视线继续移动,落在了一个独立的、由能量屏障微微笼罩的展柜上。展柜造型典雅,内部铺着深蓝色的天鹅绒垫子,垫子上方,用古老而优美的文字清晰地标注着“蓬莱山”。看到这个名字,星暝的心不由得动了一下,好奇心大起,忍不住凑近了几步,想看看这位月都之主会收藏什么与辉夜所相关的物品。

借着屏障柔和的光芒,他看清了里面的东西。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那深蓝色的丝绒上,小心翼翼放置着的,并非想象中什么光华璀璨的珍宝或古老法器,而是一个……一个看起来手工制作的、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拙劣的泥塑小人。

小人的造型非常稚拙,能勉强看出是个穿着古式宫装的女孩子,但比例有些失调,衣裙的褶皱刻画得也很生硬。颜料涂得更是超出了边界,大片大片的黑色用来表现头发,两点醒目的墨色算是眼睛,脸颊上还带着可疑的、像是涂鸦上去的粉色红晕。整个作品透着一股孩子气般的努力,却又因为技艺不精而显得滑稽可爱。

星暝正看得入神,试图将这拙劣的泥塑与辉夜那位优雅的月之公主联系起来时,一片阴影悄然笼罩了他。

月夜见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身侧,距离近得星暝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如同万古寒渊般的冰冷气息。他甚至没看清月夜见是如何动作的,只觉对方修长的手指在展柜某个不显眼的角落轻轻一按——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鸣响,那层保护性的能量屏障瞬间增强,光芒变得刺目,不仅彻底隔绝了内部物品的气息,连带着展柜玻璃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浓稠的乳白色雾气,将那个小小的泥塑完全遮掩,再也看不真切。

星暝讶异地抬头,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月夜见的侧脸。就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这位永远捉摸不透的月都之主,那完美如冰雕的容颜上,竟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神色。那不是被冒犯的威严或怒意,反而更像是一种……私密领域被意外窥探时产生的、混合着细微窘迫和难以言喻的忸怩?虽然月夜见立刻便恢复了那亘古不变的淡漠感,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常只是星暝的错觉,但那惊鸿一瞥,已足够让星暝心中掀起波澜。

“咳。”月夜见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依旧平稳,却不着痕迹地转身,走向房间中央那片相对空旷的区域,“一些无关紧要的旧物残件,用于研究地上污秽……嗯,文化的变迁与稳定性,不值一看。”

星暝心里疯狂吐槽:“研究文化变迁用这么个手工泥塑?骗谁呢!这分明就是……”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种猜测,但最离谱的那个——比如这是年幼的辉夜亲手所做并送给“父亲大人”的礼物——似乎又隐隐契合了那拙劣的工艺和月夜见刚才异常的反应。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面上配合地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乖巧地移开视线,跟着月夜见走向房间中央。

那里摆放着两把造型优雅、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木质座椅,中间是一个同样材质的小几。星暝也没客气,学着月夜见的样子坐了下来,椅子自动调整到最舒适的状态。他表面放松,内心却高度警觉,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当前的处境和月夜见的真实目的。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显得人畜无害,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困惑,望向对面气定神闲的月夜见:“那么,月读大人,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您是否能为我解惑了?您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甚至不惜动用……探女大人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能力,”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避免直接激怒对方,“将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身上还带着您所定义的‘地上污秽’的人,‘请’到这月之都的核心重地,总不会真是为了请我喝茶观景,或者仅仅是为了追查我非法入侵、冲撞月兔巡逻队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月夜见闻言,那双左黑右银的异色瞳微微转动,目光落在星暝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没有直接回答星暝的问题,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提起了另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星暝,你还记得,当初在迷途竹林边缘,永远亭之外,我初次见你时,曾说过的话吗?”

星暝微微一怔,脑海里立刻清晰地浮现出那片终年缭绕雾气的竹林,月夜见那修长孤寂的身影,以及那番让他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言论。他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自嘲:“记得,印象深刻。您说,若我应允出手相助,解决月都的危机,事后非但无法得到任何回报,或许还会不得不将我列为月之都的头号通缉要犯。”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时我还以为……您是在开玩笑。”

“月都律法,从无戏言。”月夜见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我此番‘请’你前来,与此事有关,却也并非全然为此。”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洞悉一切的眸子带给星暝无形的压力:“当初那场关乎‘浅间净秽山’稳定、进而可能波及月都根本的危机,虽然过程……出现了一些连我都未能完全预料的波折和变量,”他话语中似乎隐含深意,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星暝,“但最终的结果,确如我们所愿,被成功化解了。那座山体已被顺利转移至新的坐标,其结构崩坏倾向也得到了初步控制。甚至,连带着那只隐于幕后、以‘衔尾之蛇’形态存在的、可能危及现存一切秩序的世界性危机,其活跃迹象也似乎随之大幅减弱,仿佛……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中断或干扰了其循环进程。”

星暝仔细听着,努力从记忆中搜寻相关的碎片。他确实记得月夜见提过“衔尾之蛇”和世界危机,但具体的细节,因为当初记忆受损和后来一连串的变故,已经如同蒙上薄雾,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不仔细想几乎都要淡忘。

他立刻顺着对方的话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心有余悸”与“委屈”,开始为自己表功,同时试探对方的底线:“原来如此……那真是万幸,也不枉我当初……唉,不瞒您说,月读大人,当初为了应对那场危机,我可是拼尽了全力,几乎是九死一生,险象环生。您也看到了,最后连一身好不容易修炼来的灵力都彻底湮灭,落得如今这手无缚鸡之力、与凡人无异的境地。” 他摊了摊手,展示自己此刻的“孱弱”,“这没有功劳,总也有苦劳吧?就算没有奖赏,事后再扣上个‘头号通缉犯’的名头,这……这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甚至……过河拆桥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月夜见的反应。

月夜见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苦”,眼中那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但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功是功,过是过。月都律法,赏罚分明,泾渭分明。你协助解决危机,避免了更大的灾祸,月都上下,包括我在内,都承你的情。但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月之民特有的冷漠感:“你当初与月之都明令流放、剥夺身份的罪人蓬莱山辉夜,往来频繁,关系暧昧,甚至在地面共同行动,这却是公然违反月都铁律,亵渎月都威严之举。仅此一条,便足以将你永久扣留于月都,投入‘静寂之渊’,接受永恒的、深入灵魂本质的‘净化’程序,直至你身上所有的‘地上污秽’与被罪人沾染的气息被彻底涤荡干净为止。”

“静寂之渊”?“永恒净化”?光是听这名字就让星暝后背发凉。他可不敢赌月夜见是不是在吓唬他。他脸上不敢表露太多愤懑,只是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对方听清,表达自己的不满,又不敢太过放肆。

月夜见似乎并不在意他这点小小的抱怨,仿佛这只是败犬的无能哀鸣。他的语气随即缓和了些许,话锋再次巧妙一转:“不过,念在你此前确实为月都、乃至更广阔的世界稳定做出了不可否认的牺牲,尤其是……想必为了应对那最后的、决定性的关头,你不惜动用了我当初留给辉夜防身的那枚‘戒指’,强行透支、挪用了属于你自身‘未来’的庞大力量,才导致你自身的存在根基受损,陷入如今这等油尽灯枯、力量近乎断流的境地……”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在审视星暝最核心的创伤,缓缓说道:“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对此视而不见。或许,我该做出些许补偿——譬如,设法让你那干涸的力量之源,重新焕发生机,恢复到……至少是接近你原本的状态。”

核心提议终于抛出来了!星暝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涌上心头。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七分自嘲、三分毫不掩饰的警惕:“恢复力量?月读大人,这听起来确实非常、非常诱人。但请恕我直言,不管从哪个角度想,您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对我而言,恐怕都未必是件好事吧?毕竟,我刚非法入侵了您的领地,冲撞了您的部下,还身负着与月都罪人交往的‘原罪’……这前脚威胁要永恒净化,后脚就许诺帮我恢复力量,这转折未免有些……‘令人不安’。” 他刻意将“善意”和“令人不安”咬得稍重,点明自己的疑虑。

月夜见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反问,语气中带着一丝压迫感:“哦?你是在质疑我月夜见的手段不足以做到这一点,还是对你自身‘蓬莱人’体质那近乎悖论的不死性,以及力量体系的特殊性,有所怀疑?”

星暝被他这话堵得一时语塞。直接说“我就是不信你包藏祸心”肯定不行,他只好采取迂回策略,试图将话题引向对方可能设下的陷阱:“并非质疑您的能力,也非怀疑我自身的特质。只是觉得……代价呢?如此逆天改命之举,需要付出何等代价?由谁支付?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月都的午餐,想必价格高昂到令人难以想象。我孑然一身,如今更是力量全无,恐怕支付不起。” 他紧紧盯着月夜见,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代价……”月夜见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仿佛陷入了某种对宇宙本质的哲思,说了一段看似飘忽、实则也让人云里雾里的话:“星暝,你可知道,在这看似无垠的宇宙、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之中,真正能称之为‘绝对永恒’的事物,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稀少。星辰会步入暮年,绽放最后的光辉后归于沉寂;维系世界的能源会遵循熵增之理,最终走向热寂;即便是构成你我、构成万物最基本单元的原子、质子,根据某些古老的推演,在经历那漫长到超越想象的时光尺度后,亦有衰变湮灭之期。甚至……”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星暝身上,那眼中仿佛有星河流转:“甚至你们蓬莱人那被视为禁忌、悖逆常理的不死性,那号称永恒不灭的灵魂,在经历足够漫长、漫长到连意识本身都可能被磨平、失去所有意义的时光冲刷后,是否也会有力竭而衰、迎来真正终末的一日?这也犹未可知。所谓的‘永久’,或许,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星暝皱了皱眉,不太明白月夜见为什么突然跟他讨论起宇宙寿命和哲学问题来了。但他隐约感觉到,这番话绝非无的放矢。他顺着对方的话接道:“您说的这些……太过宏大遥远了。对我而言,您所说的‘长到几乎失去意义’,那和‘永久’也没什么区别。就像我这次失去力量,如果找不到逆转的方法,恐怕直到我自身的存在意志都被漫长时光消磨殆尽的那一天,都无法恢复。那对我来说,就是永久性的失去了。这与质子是否衰变、宇宙是否热寂,并无直接关系。”

“你说得对,也不全对。”月夜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星暝的身体,“你所谓的‘透支力量’,导致永久性失去,其本质,更精准的描述应该是——你通过那枚戒指作为媒介与放大器,强行撬动了因果之弦,将属于你自身‘未来’某个时间段上的力量,逆向提取、坍缩,并作用于‘过去’的某个特定时刻。这种跨时间线的能量转移绝非无损,必然伴随着巨大的耗散与悖论修正的成本。而你,很不幸,正身处这个被‘预支’、被‘牺牲’了的‘未来’时间点上。你所承受的虚弱,便是那笔“交易”所需支付的‘代价’。万事万物,因果相续,总有其冷酷而公平的一面。”

星暝仔细咀嚼着这番话:“时间……逆向提取……代价……” 他隐隐感觉抓住了什么关键。如果他的虚弱是支付给“过去”的代价,是完成那场“交易”的必要一环,那么理论上,这个“果”在交易达成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混合着困惑与一丝微弱希望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依您之见,我现在这种情况,这已经既定的事实,还有逆转的可能吗?您刚才说,您有办法?难道是可以……填补上那份被‘预支’掉的力量空缺?” 他故意将话题引向“填补空缺”,想看看月夜见如何回应。

月夜见看着星暝眼中对恢复力量的渴望,唇角扬起一个几近完美的弧度,仿佛鱼儿终于开始试探着触碰鱼饵:“直接‘填补’那份已然归于虚无的力量空缺,无异于试图从干涸的河床中重新召回已经蒸发流入大海的水滴,近乎不可能。”他先是断然否定了这条路径,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我确实掌握着一种……更为取巧,也更符合我本人理念的方式。它并非去触动那份已经闭合的因果环,而是……在你这片已然形成的、力量干涸的‘荒原’之上,利用月都特有的‘永恒’资源与秘法,为你重新‘开辟’一条新的力量源泉,或者说,‘嫁接’一套全新的、与月之力更为亲和的力量体系。”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当然,这种方式需要调动月都储备的庞大能量,涉及到对存在本质进行精微操作的禁忌秘法,过程复杂且充满风险。放眼整个月之都,乃至你所知的地面世界,目前……应该也只有我掌握这种方法,并有把握完成这一过程。”

他话锋再次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而深邃,抛出了真正的条件:“不过,前提是……你需要加入月之都。并非以囚犯或客人的身份,而是以真正的月之民的身份。”

星暝心中冷笑,果然如此。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为难,仿佛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加入月之都?成为月之民?这……这太突然了。月读大人,我之前已经明确拒绝过您一次了。而且,我生性散漫,受不得太多约束,地上虽纷乱,却也自由。更何况,我一个地上人,血脉中流淌着您所定义的‘污秽’,灵魂打着地上的烙印,如何能转化为清净无垢的月之民?这身份问题……”

“身份问题,我自有办法解决。”月夜见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月都律法虽严,但并非没有特例与权宜之策。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个‘月都特别技术顾问’的身份,名义上隶属于月都安全理事会下属的‘异常空间现象应对办公室’——嗯,以前没有,以后就会设立的——此职位拥有一定的外交豁免权与行动自由度,主要负责处理一些与地面相关的、或涉及特殊空间能力的疑难杂症。如此一来,你便可合法留在月都,接受‘治疗’与‘观察’,同时也能凭借此身份,合法规避之前‘违规接触月都流放罪人’的指控。对你而言,这是一举多得的选择。”

月夜见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星暝,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你摆脱如今无力状态的机会,一个让你接触更高层次力量与知识的机会,也是一个让你……彻底洗刷‘污秽’,融入永恒清净之地的机会。代价,仅仅是你需要为月都的秩序与稳定,贡献你那份独特的能力。”

星暝低下头,装作陷入巨大挣扎和深思的样子。心里却在飞速盘算,反复咀嚼月夜见的每一句话。

“并非去触动那份已经闭合的因果环……”

“在你这片已然形成的、力量干涸的‘荒原’之上……重新‘开辟’……”

“代价,仅仅是你需要为月都的秩序与稳定,贡献你那份独特的能力。”

等等!

一个关键的点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月夜见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要“弥补”或“填补”他因为透支而产生的力量空缺!他一直在强调“重新开辟”、“嫁接新体系”!如果他的虚弱是支付给过去的“代价”,是那个因果中已经确定的“果”,那么这个“果”本身就是完整的,不需要再额外“弥补”什么!月夜见所做的,根本不是在修复他,而是在这个既成的、虚弱的“果”之上,包装上一层精美的外衣罢了,一种华而不实的伪装。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月夜见所谓的“帮助”,其真正的成本,远没有他暗示的那么巨大!星暝不相信他能完成其他所有人都完不成的事情,来赋予自己一套新的力量——因为他不需要去逆转一个已经成立的因果!正相反,或许自己的情况从一开始就并未那般“无解”。他必定预见到了他在未来能够恢复,而他却能将此归功于其本身的努力。

好一个空手套白狼!好一个倒果为因的语言陷阱!

他先是强调星暝付出的“代价”之惨重,引发其恢复力量的渴望,然后提出一个看似是唯一解决方案、实则成本远低于预期的“帮助”,最后用这份“帮助”作为筹码,捆绑上为月都服务的长期卖身契!整个逻辑链层层递进,精心编织,将星暝本身的“牺牲”巧妙地转化为他月夜见施恩的资本,并以此进行道德绑架和利益交换!

想通了这一层,星暝心中反而一片清明,甚至有些想笑。这位月都之主,为了招揽他(或者说,为了控制他),还真是煞费苦心,连这种话术都用上了。

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犹豫和挣扎,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渴望与最后一丝不确定的表情,看向月夜见:“月读大人,您的提议……信息量太大,也太过于重大。这不仅仅关乎我个人的力量恢复,更关乎我未来的道路、身份乃至……立场。地上世界,虽然纷扰,却也有我无法轻易割舍的……人与事。我……我需要时间,需要安静地、仔细地考虑清楚。毕竟,这很可能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表达了对恢复力量的渴望,又透露了对地上世界的留恋,还将选择的艰难表现得淋漓尽致,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处于重大人生十字路口的迷茫者。

月夜见看着他那副“艰难抉择”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早已预料到的了然。他并不急于逼迫,反而显得异常大度和有耐心,仿佛已经胜券在握:“无妨。我理解你的顾虑。此事确实关乎你的未来,慎重考虑是应该的。我可以给你时间。月都,最不缺乏的,就是时间。”

说着,他手腕一翻,一件轻薄如羽、流转着柔和月华光泽的月之羽衣出现在他掌心。“此物予你。”他将羽衣递向星暝,“待你考虑清楚,无论是应允加入月都,还是……选择回到你那纷扰的地上世界,都可凭借它,在满月之夜,自由往来于地月之间。使用方法并不复杂,以你的天赋和对能量流动的敏锐,稍加摸索便能掌握。”

星暝看着那件月之羽衣,心中念头急转。这算是……放虎归山?还是自信他无论如何选择,最终都逃不出月都的手掌心?他郑重地双手接过月之羽衣,触手冰凉丝滑,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多谢月尊大人。”星暝将羽衣小心收好,然后对月夜见行了一礼,“我会认真考虑,尽快给您答复。”

月夜见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仿佛此次会面的所有目的都已达到。

星暝不再停留,拿着月之羽衣,转身快步离开了月夜见的居室。走出那扇月白色的门,重新回到那寂静压抑的回廊,他才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后背竟已被冷汗微微浸湿。与这位月都之主的交锋,看似平和,没有刀光剑影,但言语间的机锋与陷阱,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按照月之羽衣隐隐传来的指引,以及自己对能量流动的直觉,找到了一处位于建筑边缘、视野开阔、的露台。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心中没有半分留恋,只有一种逃离牢笼的迫切。

去八云紫那里?不行。现在回去,肯定要被那个敏锐得可怕的隙间妖怪抓着盘问到底,以紫的性格和对月都的关注,绝对会把他扒个底朝天,说不定还会强行介入,把事情搞得更复杂。而且,师匠和辉夜那边也很难解释清楚,更何况西方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暂时先回斯卡雷特家族那边,是当前最不坏的选择。至少维奥莱特和塞莉丝他们目前还需要他顶着“荣誉叔父”的名头来稳定家族内部、对抗采佩什的阴谋。而且,萝瑟茉的伏瓦鲁图书馆也算是个相对安全的据点,那个性格别扭的魔法使虽然总感觉对自己凶恶了点,但至少目前看来,待在西方能让他最大程度地避开东方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和过于“热情”的关怀。

“姑且……能躲一会是一会吧。西方那边好歹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去收拾,总比在这里被当成棋子或者标本强。”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各方势力踢来踢去的皮球,好不容易才从一个月球牢笼里滚出来,又要滚回另一个西方的麻烦窝。

他不再多想,集中精神,将意念沉入手中的月之羽衣。羽衣瞬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绽放出愈发皎洁清冷的光辉,如同流水般将他周身温柔地包裹。一股强大而熟悉的空间牵引感传来,周围的景物开始飞速倒退、拉长、模糊,化作一片令人眩晕的光怪陆离。

下一刻,他化作一道纯净的月白色流光,融入了满月时所产生的地月通道。

目的地——西方,斯卡雷特领。

……

星暝的身影化作月白色流光,彻底消失在通往地月的通道入口处。月夜见静立于房间中央,眼中的深邃光芒微微流转,良久,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惋惜,在那完美无瑕的冰封面容上一闪而逝。

他并非全然是在编织谎言与利用。可惜,对方显然并未完全信任这份“善意”,那份属于地上的多疑与狡黠,终究是根深蒂固。

就在他思绪微澜之际,脚下那温润而冰冷的地面,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震动。震感并不强烈,仿佛来自极深的地底,又像是某种庞大的能量场被从外部狠狠撞击了一下,连带着房间内那几株散发光晕的奇异植物,叶片都轻轻颤动起来,光屑洒落。

月夜见眉头微蹙,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他无需探查,心中已然明了。

(那个麻烦的女人……纯狐。居然还在月都外围徘徊,未曾离去吗?看来上次的“交流”并未让她彻底死心,又开始试图冲击月都的防护屏障了。)

一丝无奈掠过他的眼底。即便是他,面对这种执着到近乎偏执、力量却又强横无比的敌人,也感到有些棘手。他身形未动,意念却已如同无形的波纹扩散开去,准备应对纯狐新一轮的“发疯”行为。

……

与此同时,东国某处。

藤原妹红甩了甩手上沾染的、正在缓缓消散的妖气残渣,一脚将最后一只嚎叫着扑上来的妖怪踹得粉碎。她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摘来的草茎,脸上带着几分百无聊赖的躁意。这些受满月影响而变得更具攻击性的妖怪,实力不怎么样,但数量烦人,清理起来如同割草,毫无挑战性。

正当她准备离开,返回自己那相对清净的临时居所时,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远处一簇奇异竹影的晃动。那并非被风吹拂,也非寻常妖怪移动造成的痕迹,而是一种……更加轻盈、更加诡秘的流动感。

那是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难以言喻的魅惑与古老气息的妖力。

“嗯?”妹红眉头一拧,眼中燃起一丝警惕的火焰。这气息……绝非本土产物,也不同于刚才那些杂鱼妖怪。强大,内敛,并且带着一种让她本能感到不适的、仿佛能蛊惑人心的味道。

她立刻屏息凝神,周身开始萦绕起细微的火焰,目光如电般射向那簇竹影。然而,就在她锁定目标,准备上前探查甚至直接动手的瞬间,那股妖力却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不是隐匿,不是逃窜,而是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彻底融入了周围的环境,连一丝残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对方甚至没有表露出任何形体和敌意,就这么干脆利落地退走了。

妹红保持着戒备的姿态,在原地站了许久,仔细感知着周围的每一丝能量流动,却再也捕捉不到任何异常。她最终只能烦躁地“啧”了一声,将口中的草茎吐掉。

“搞什么鬼……难道是错觉?”她喃喃自语,但内心深处否定了这个想法。她的直觉很少出错。那个存在,分明是发现了她,并且主动离开了,连照面都不愿意打一个。

这种反常的举动,让妹红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但对方既然已经离开,且并未在附近造成任何骚乱或破坏,她也没有太多理由,更缺乏兴致去深入追查。

“算了,只要不来惹我,管它是什么东西。”她摇了摇头,转身,带着满腹的狐疑与一不安,消失在了通路的尽头。

……

而在距离妹红之前所在位置极远,某片荒芜、只有嶙峋怪石与月光照耀的寂静地带。

空间微微荡漾,一个窈窕曼妙的身影悄然浮现,金色的狐尾在月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

玉藻前遥望着妹红离去的方向,那双魅惑众生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看穿了漫长时光的深邃与平静。

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仿佛洞悉了某种必然轨迹的弧度。

朱唇轻启,带着一丝空灵而悠远的回响,低语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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