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蹄刚踏进吴店村的地界,王二妮扑过来的身影还在眼前晃,叶青云(叶圣)脑子里却突然炸开新的记忆碎片 —— 关于 “叶圣为何随父姓李” 的谜底,正随着峡谷的风声、道士的拂尘,一点点清晰起来。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画面了:年轻的李道然还没成吴店村的 “李木匠”,只是个跟着父亲种薄田的后生。那年年景不好,小麦收成连口粮都不够,眼看冬天要断粮,他听说深山里的野山参能卖大价钱,揣了两个窝头、拿了把柴刀就进了山。记忆里的山雾浓得化不开,他踩着湿滑的碎石坡往上爬,手里攥着藤蔓,心里只想着 “多采点药,让爹娘能熬过冬天”。
变故发生在午后。他在一处悬崖边发现了几株品相极好的柴胡,伸手去摘时,脚下的石块突然松动 —— 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往下坠,耳边全是风的呼啸,崖壁上的荆棘刮得他胳膊火辣辣地疼。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闭着眼等着落地的剧痛,却没想到 “咚” 的一声砸进了谷底的积草堆里,虽然断了两根肋骨,却捡回了一条命。
谷底阴暗潮湿,喊破喉咙也没人应。李道然躺在草堆里,伤口疼得直抽气,干粮也早就丢了,只能靠喝崖壁渗下的泉水续命。就这么熬了三天,就在他意识模糊、以为要成峡谷里的孤魂时,一阵清脆的铜铃声传了过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道士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个拂尘,须发皆白,眼神却亮得像山涧的清泉。道士没说话,只是从袖袋里摸出个瓷瓶,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递到他嘴边:“咽下去,能保你命。”
那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连断骨的疼痛都轻了不少。接下来的半个月,道士就住在谷底的山洞里,每天采草药给他敷伤口,还教他辨认山里的草药、辨别方向的法子。李道然这才知道,道士是附近青云观的住持,叫玄机子,下山采药时听见谷底有动静,才救了他。
“你本不姓李。” 某天傍晚,玄机子坐在洞口烤鱼,突然开口说道。李道然愣了一下,他从小就跟着爹娘姓李,怎么会 “本不姓李”?玄机子看着他疑惑的样子,慢慢解释:“你爹娘是你的养父母。二十年前,他们在山路边捡到你,当时你襁褓里只绣着个‘叶’字,没留别的信息。他们膝下无子,就把你抱回家养着,给你取了‘道然’的名字,对外只说是亲生的。”
这个消息像惊雷一样炸在李道然心里。他想起小时候,村里有人嚼舌根说他 “不像李家夫妇”,爹娘总是红着眼把人骂走;想起每次问起自己的生辰,爹娘都支支吾吾说 “记不清了”—— 原来那些疑惑,都是有原因的。
“那我的亲生爹娘……” 李道然的声音发颤。玄机子摇了摇头:“缘分自有天定,你与李家夫妇的缘分,比亲生父母还深。他们养你二十年,你该报的是这份恩。”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骨子里的‘叶’姓不能丢。日后你有了孩子,就给孩子取‘叶’姓,算是留着你的根。”
李道然把这话记在了心里。伤好后,玄机子送他出谷,还送了他一本《鲁班经》:“你手巧,学木匠活能安身立命。记住,做人要守本分,莫忘恩,莫负义。”
回到吴店村,李道然没跟养父母提 “不是亲生” 的事 —— 他怕二老伤心。只是从那以后,他更孝顺了,跟着镇上的木匠学手艺,很快就成了村里最好的木匠。后来娶了王二妮,生了儿子,他想起玄机子的话,没给儿子随自己的 “李” 姓,而是取了 “叶圣” 的名字,字子川,悄悄把 “叶” 姓给续了下去。
“圣儿!圣儿你怎么样了?” 王二妮的声音把叶青云从记忆里拉回来。他看着眼前妇人焦急的脸,眼眶突然热了 —— 原来叶圣的 “叶” 姓,藏着这样一段跨越二十年的恩情:李道然被养父母恩情所感,又记着道士的叮嘱,把自己的根脉,悄悄融进了儿子的名字里。
而原主叶圣,却拿着养父母的血汗钱挥霍,对着这沉甸甸的姓氏,活得像个笑话。
“娘……” 叶青云张了张嘴,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王二妮听见他喊 “娘”,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伸手想摸他的脸,又怕碰疼他的伤口,只能哽咽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给你煮了粥,熬了药……”
牵着驴的王二在旁边撇了撇嘴,却没再嘲讽 —— 他从小看着李道然夫妇对叶圣掏心掏肺,也知道这家人的不容易。
叶青云趴在驴背上,看着王二妮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里的愧疚更重了。臀上的伤口还在疼,脑震荡的眩晕也没停,可他心里却多了个念头:他不仅要替叶圣还对养父母的债,更要守住这个 “叶” 姓背后的恩情,不能让李道然当年在谷底许下的承诺,变成一场空。
落叶飘千里,秋风最无情,刮出三尺雪,孤立苦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