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特别热,李文良和王思燕这两口子开车回到川北老家乡下,想躲几天清静。
李文良老家那土坯房,空了能有十来年了,要不是他二叔公打电话说老屋再不收拾就要塌,他俩打死也不会回这鬼地方。
车子在碎石路上颠得王思燕直骂娘:“龟儿子哦,这啥子破路嘛!老娘的屁股都要颠成八瓣咯!”
李文良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不老实摸上王思燕大腿间:“娘们屁股本来就两瓣,晚上老子给你好好揉揉你那两瓣黑批肉。”
“爬开哦!”王思燕一巴掌拍开他手,“热得鬼起火,你还有心思想这些?你个瓜娃子!”
李文良嘿嘿一笑,正要回嘴,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弯,老屋孤零零地出现在山坡上。夕阳把房子的影子拉得老长,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像个吊死鬼。
房子比想象中还破,墙皮掉得厉害,一股霉味。王思燕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收拾卧室。李文良在堂屋角落发现个木箱子,锁都锈烂了。他好奇打开,里面是些旧衣服,最底下有个布娃娃。
这娃娃邪门。身子是粗布缝的,没鼻子没嘴,只有一对绣上去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身上的红褂子褪色成了暗褐色,像干涸的血。
“啥子玩意儿?”李文良拎起来看。
王思燕凑过来:“哎哟,吓人巴沙的!哪个的娃娃哦?”
“不晓得,估计是我妈以前做的吧。”李文良顺手把娃娃扔回箱子,“破成这样了。”
第一晚相安无事。
第二天中午,李文良在院子里修鸡窝,王思燕在屋里扫地。她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一回头,啥也没有。可等她转回身,那感觉又来了。
几次之后,王思燕毛了。她猛地转身,看见堂屋方桌底下,那个布娃娃端端正正坐在那儿,黑眼睛正对着她。
“死娃娃!”王思燕骂了一句,走过去把娃娃捡起来,又扔回木箱子,还用力盖上盖子。
怪事从下午开始。
王思燕明明把娃娃扔回箱子了,可等她喂完鸡回屋,发现娃娃又坐在了堂屋的椅子上,位置和之前一模一样。黑眼睛还是直勾勾地。
“李文良!李文良!”王思燕扯起嗓子喊。
李文良满手泥巴跑进来:“吼啥子?天塌了?”
王思燕指着椅子上的娃娃:“你看它!我明明把它锁回箱子了!”
李文良皱起眉头,走过去拿起娃娃看了看:“你记错了吧?或者箱子没盖严,它掉出来了?”
“放屁!我亲手盖的!”
“行了行了,个破娃娃,看把你吓的。”李文良不以为然,又把娃娃塞回箱子,这次还找了块砖头压在上面。
晚上睡觉,王思燕翻来覆去睡不着。山里静得出奇,连声狗叫都没有。她推推旁边的李文良:“喂,你听到啥子没?”
李文良睡得正香,含糊道:“啥子嘛……莫吵……”
“好像有脚步声,”王思燕声音发颤,“细细碎碎的,像娃儿在跑……”
李文良勉强睁开眼,听了听:“屁都没得。你幻觉了,快睡。”
王思燕不敢吱声了,缩在被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突然听见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嘻嘻”笑声,像有个小孩在她耳边笑。
她浑身汗毛倒竖,猛地睁眼。屋里黑漆漆的,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看见卧室门缝底下,有个小小的黑影站在那里。
王思燕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拼命掐李文良。李文良被掐醒,火冒三丈:“你又咋子了嘛!深更半夜的!”
“门……门外面……”王思燕抖得像筛糠。
李文良骂骂咧咧爬起来,抄起手电筒,猛地拉开门。手电光柱在空荡荡的堂屋里扫了一圈,啥也没有。只有那个木箱子,上面的砖头好端端地压着。
“求都没得!”李文良关上门,“你再疑神疑鬼,老子把你丢出去信不信?”
王思燕不敢说话了,但那一晚她再也没合眼。
第三天,王思燕趁李文良去镇上买材料的工夫,把娃娃从箱子里拿出来,跑到屋后山坡上,挖了个坑,狠狠埋了。她还踩实了土,心想这下总没事了。
结果她回家,一推开门,差点魂飞魄散。
那个布娃娃,又坐在了堂屋的椅子上。身上还沾着点湿泥巴,黑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好像专门在等她。
王思燕腿一软,瘫在地上,哇一声哭出来。
李文良回来时,看见王思燕脸色惨白坐在院子里,像丢了魂。问清缘由后,他也觉得后背发凉。但他是个犟脾气,不信邪。
“老子还不信了!”他冲进屋里,抓起娃娃,冲到灶房,直接扔进了灶膛里,划燃火柴丢了进去。
干布遇火,呼啦一下就烧起来了。火焰中,娃娃那对黑眼睛好像还在盯着他们。很快,娃娃就烧成了一小堆黑灰。
李文良拍拍灰:“看到没?化成灰了,看它还咋个作怪!”
王思燕心里还是不踏实。
当天夜里,两人被一阵声音吵醒。不是笑声,也不是脚步声,是拍皮球的声音。“嘭……嘭……嘭……”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就在堂屋里响着。
李文良也听到了,他头皮发麻,但还是壮起胆子,摸到手电筒,轻轻下床。他凑到门缝前往外看。
堂屋里没开灯,只有月光。地上,一个小小的黑影,正一上一下地拍着一个看不清样子的球。那黑影的个头,就跟那个布娃娃差不多大。
李文良手一抖,手电筒“啪嗒”掉在地上。
拍球声戛然而止。
堂屋里死寂。那个小黑影,好像缓缓地、缓缓地转向了卧室门的方向。
李文良魂都吓飞了,连滚带爬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和王思燕抱在一起抖成一团。外面再没任何声音,可他们谁也不敢出去看。
第四天,两人都顶着重重的黑眼圈。李文良怂了,说要不去二叔公家问问这娃娃的来历。二叔公住在村另一头。
八十多岁的二叔公,听他们结结巴巴说完,浑浊的老眼瞪大了,旱烟袋差点掉地上。
“你们……你们把那个娃娃烧了?”二叔公声音发抖。
“啊……烧、烧了……”李文良点头。
“造孽啊!”二叔公一拍大腿,“那是‘守屋娃娃’!是你太爷爷那辈,请高人做的!你爷爷没告诉过你?”
李文良摇摇头,他的确没听说过。也不知道他爷爷和父亲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他。
二叔公说,八十年前,李家运势不好,老是出事。后来找了个游方的老先生,说这屋子占了阴位,得有个东西“坐镇”。那老先生就用李文良夭折的姑姑的胎发和旧衣服,混着香灰,做了这个布娃娃,放在屋梁上,让它守着这家,镇住不好的东西。嘱咐后代千万不能动,更不能损毁。
“那娃娃……算起来,是你们没见过的老姑,是你们的祖先啊!”二叔公痛心疾首,“你们把它请下来丢来丢去,还……还烧了!大不敬之举,这镇不住了啊!”
夫妻俩听得面无人色。难怪娃娃自己会跑回来,它是在“守屋”啊!可现在说啥都晚了。
回家的路上,两人腿都是软的。离老屋还有百十米远,王思燕突然死死抓住李文良胳膊,手指着前面,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
李文良抬头一看,也僵住了。
他们家那老屋的烟囱里,正慢悠悠地,往外冒着淡淡的青烟。
就像……就像屋里有人刚刚生火做了饭。
可屋里根本没人!他们离开时锁好了门!
两人互相搀扶着,几乎是爬着回到屋前。门锁完好,窗户也关着。李文良抖着手打开门锁。
堂屋里一切如常,安静,空荡。只是……空气中隐隐飘着一股线香味,还有一丝陈旧家具被打扫过的干净气味。
最让他们脊背发凉的是,堂屋正中的桌子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小撮黑灰——正是昨天被烧掉的娃娃留下的那堆灰。灰烬旁边,摆着三颗洗得干干净净的、红得刺眼的野山莓。
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主人,刚刚招待完客人,并无声地宣告:这里,一直有“人”住。
李文良和王思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极致的恐惧。他们连滚带爬冲出门,跳上车,发动引擎,疯了一样逃离了老屋,再也没敢回去过。
后来村里流传开一个新的怪谈,说山坡上那间老李家屋子,一直没空着。有个穿红褂子的娃娃,还在帮着守家。
偶尔有晚归的村民,会看到屋里有微弱的灯光一闪而过,像有个勤快的小主人,在默默擦拭着桌椅。而屋前屋后,总是异常干净,连片落叶都找不到。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连绵的青山,梯田如镜,映着天光。那间孤零零的老屋静默在暮色里,炊烟早已散尽,只有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一个只有这片土地才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