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李伟死的那天晚上,我们还在津津有味地偷看对面楼的那对情侣。
这事儿开始于一个普通的星期二。李伟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书房,指着窗外,“老婆,快看,对面那栋楼,七层,左边那个窗户。”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对面楼和我们家隔着一条约莫二十米宽的巷子,楼龄看起来比我们这栋还要旧些。他指的那个窗户没有拉窗帘,里面亮着灯,但空无一人。“看什么?没人啊。”
“等会儿,好戏快上场了。”李伟搓着手,脸上是那种发现了什么秘密的、略带猥琐的兴奋。他拿出一个带着长焦镜头的东西,看起来像相机,但更小巧些。“新到的‘玩具’,高清,晚上效果贼好。”
我皱了皱眉,“你又乱花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怎么没用?你等着看吧。”他调整着镜头,对准了对面的窗户。
大约过了十分钟,对面房间的灯啪地一声亮了,一男一女相拥着走了进来。男人穿着西装,女人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身材姣好。他们一进门就急切地拥吻,仿佛干柴烈火。
“来了来了!”李伟兴奋地低吼,眼睛紧紧贴在取景器上,“啧啧,真够劲爆的。”
画面确实清晰。即使隔着近二十米的距离,我也能看清那女人的侧脸,很漂亮,但有种说不出的苍白。男人的手在她背上摩挲,然后熟练地拉下了她裙子的拉链。
“你看那女的,那对大灯太挺了。”李伟咂咂嘴,“这男的艳福不浅。”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像是做了亏心事。“你这样偷拍人家,不太好吧?犯法的。”
“怕什么?”李伟不以为然,“他们自己不拉窗帘,不就是想让人偷窥的?那也是情趣的一种。再说了,谁会发现?咱们在家看免费小电影,多刺激。”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按着快门,轻微的咔嚓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那对情侣的动作越来越大胆,很快就倒在了床上,身影在窗户后面交织。李伟看得目不转睛,呼吸都加重了。
我却越来越觉得不安。那扇敞开的窗户,在整栋大部分黑暗的楼里,像一只刻意睁开的、毫无羞耻的眼睛。
“别看了吧,”我拉了拉李伟的胳膊,“怪瘆人的。”
“瘆人什么?”李伟甩开我的手,“多好看啊。你去睡你的觉,我再欣赏一会儿,情绪拉满了再来收拾你。”他眼里闪着光,完全被对面的景象迷住了。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睡,第二天一早又迫不及待地翻看昨晚拍的照片,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我瞄了一眼,照片拍得异常清晰,连那个女人脖颈上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从那天起,偷看对面楼的情侣成了李伟每晚最大的乐趣。他几乎雷打不动,一到那个时间点就守在书房窗口。
那对情侣也极其“守时”,几乎总是在晚上十点左右出现,然后上演同样的戏码。有时是女人先回家,有时是男人先回来,但最终总会纠缠在一起,而且从不拉窗帘。
李伟的偷拍设备也越来越专业,后来甚至搞来了一个能在黑暗中拍清东西的镜头。他拍的照片和视频越来越多,存在电脑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他给那个文件夹起名叫“夜夜笙歌”。
我试图阻止过他几次,但毫无作用。他甚至开始对我品头论足,“你看看人家,多放得开?你什么时候能像那样?”
我气得和他大吵一架,但他依然如故。我们的关系因为这对莫名其妙出现的情侣变得紧张起来。
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我开始注意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是时间。那对情侣的出现规律得可怕,就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时间,连动作、顺序都大同小异。一次两次是巧合,天天如此,就有点邪门了。
还有,我从未听见过对面的任何声音。我们的窗户开着,夜晚很安静,巷子也不宽,按理说,那么激烈的动作,总该有点声音传过来。但一次也没有。那扇窗户后面,始终是一场无声的、诡异的默剧。
我把我的疑虑告诉李伟,“李伟,你觉不觉得那对男女有点怪?太规律了,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伟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欣赏”,头也不回:“怪什么?人家可能就喜欢刺激呗。没声音是因为离得远,窗户隔音好。”他转过头,嬉皮笑脸地说,“怎么,吃醋了?要不今晚我们也试试不拉窗帘?”
我看着他被酒精和欲望烧得发红的眼睛,一阵恶心,没再说话。他已经被迷了心窍了。
真正的恐惧是从李伟开始不对劲开始的。
他变得精神恍惚,眼圈发黑,像是很久没睡好觉。他对我的兴趣越来越小,整天就惦记着晚上那点时间。他甚至上班也开始迟到,有一次居然在上班时间偷偷跑回家,就为了“看看他们白天在不在”。
结果当然是扑了个空。对面那扇窗户白天总是拉着厚厚的窗帘,死气沉沉。
他电脑里那个“夜夜笙歌”的文件夹越来越大。有一次我趁他不在家,试图打开那个加密文件夹,试了他常用的几个密码都不对。我总觉得,那里面除了照片和视频,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李伟的行为变得格外反常。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窗口用镜头看,而是直接躲在书房窗帘后面,用肉眼死死盯着对面。我进去给他送水,看到他眼神直勾勾的,嘴里喃喃自语。
“你怎么了?”我问。
他猛地转过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神狂热又带着一丝恐惧。“她看我了……她今天,好像朝这边看了一眼……”
我心里一毛。“谁?那个女人?”
“对……”李伟咽了口唾沫,“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这边……冲我笑了一下……”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强作镇定,“那么远,她怎么可能看得清你躲在窗帘后面?肯定是你眼花了。”
“不,不是眼花!”李伟抓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心冰凉,全是汗,“她真的看过来了!那眼神……像要杀了我……”
就在这时,对面的灯光啪地熄灭了。那对情侣今晚结束得特别早。
李伟像虚脱一样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从那天起,李伟就彻底变了个人。他变得疑神疑鬼,晚上不敢关灯睡觉,说一闭眼就感觉有人在窗外看着他。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看起来像个病入膏肓的人。
他不再主动提起对面的事,但我发现,他依然会偷偷地看那个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边看一边发抖。我问他到底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他只是摇头,眼神恐惧,什么也不说。
李伟死的那个晚上,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天气有点闷热。他破天荒地没有提前去书房守着,而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眼神呆滞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但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
快到十点的时候,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猛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书房。
我放心不下,跟了过去。
书房里没开灯。他依旧躲在窗帘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对面房间的灯亮着,那对情侣已经开始了他们日复一日的表演。
我站在书房门口,没有进去。房间里很暗,只有对面窗户透过来的、微弱的光线,勾勒出李伟僵硬的背影。空气仿佛凝固了,闷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李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呜咽声。
“怎么了?”我下意识地问。
他没有回答,而是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在了书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在黑暗中缩成了两个小点,死死地盯着对面。他的脸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
那个女人,那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面向着我们这边。她骑在那个男人身上,头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完全扭了过来。她的脸正对着我们的窗户。
隔着二十米的黑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的目光,穿透了夜色,牢牢地锁在了李伟身上。
她在笑。
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李伟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开始一步步地往窗边挪。他的动作极其僵硬,像个提线木偶。
“李伟!你干什么!”我尖叫着想去拉他。
但他力大无穷,一把甩开了我。他的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对面,眼神里已经没有了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恐惧。
他爬上了窗台。
我们书房的窗户没有装护栏。
“李伟!回来!”我扑过去,想抓住他的腿。
但已经晚了。
他就像一只被灯光吸引的飞蛾,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召唤着,纵身就从窗口跳了下去。他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就是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甚至来不及反应。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冷。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我鼓起最后一点勇气,颤抖着爬到窗边,往下看去。
楼下,李伟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身下漫开一滩色的液体。他的脑袋歪向一边,眼睛还圆睁着,望着夜空,或者说,望着对面那栋楼。
我猛地抬头看向对面。
对面的窗户已经一片漆黑。那对情侣,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警察来了,勘察了现场,询问了我很多问题。我说李伟最近精神压力很大,可能产生了幻觉,失足坠楼。我隐瞒了对面那对情侣的事,因为我知道没人会信,也害怕招致更大的报复。
李伟的葬礼很简单。他父母从老家赶来,哭得撕心裂肺。我像个木偶一样应付着一切,脑子里浑浑噩噩。
处理完丧事,我回到那个冰冷的家。书房已经被警察清理过,但那个窗口像一张黑洞洞的嘴,让我不敢靠近。
我想到李伟的电脑,那个加密的文件夹。强烈的恐惧和好奇心驱使着我,我打开了电脑。
我试了他的生日、我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不对。最后,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yysg”。
文件夹应声打开。
里面是海量的照片和视频文件,按日期排列。我颤抖着点开了最近的一个视频文件。
视频是李伟跳楼那晚拍的。画面很清晰,是对面房间的实时录像。那对情侣在纠缠。然后,画面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像是李伟的手抖了。紧接着,镜头被拉近,对准了那个女人的脸。
李伟把画面放到了最大。
屏幕上,是那个女人占据了整个屏幕的脸。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睛,没有瞳孔。整个眼眶里,是一片浑浊的、死鱼肚子般的白色。
而她的嘴角,正咧开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那不是活人的笑。
视频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我瘫在椅子上,冷汗瞬间湿透了衣服。我终于明白李伟最后看到了什么,是什么把他引向了死亡。
我发疯似的删除了整个文件夹,清空了回收站。但我无法删除脑海里的画面。
我很快卖掉了房子,搬到了城市的另一端。我试图开始新的生活,但每个夜晚,我都不敢靠近窗户,生怕在某个陌生的窗口后面,看到那张苍白诡异的笑脸。
后来,有一次和小区里几个老人闲聊,无意中提起了原来住的那片地方。一个老人说:“哦,你说巷子对面那栋旧楼啊?七楼左边那个单元?二十多年前出过事呢!一对小情侣,服毒自杀,死前还做那事,就像小说《失乐园》的剧情,两人抱在一起,赤裸的死在床上……”
我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那房子后来就一直空着,不太干净,没人敢住。有人说半夜偶尔能看到里面亮灯,还有人影……唉,都是瞎传的都市怪谈罢了。”
我没有再听下去。
原来,李伟偷拍了整整一个多月,夜夜笙歌的对象,根本不是活人。他是在跟鬼共享激情,用镜头窥视着死亡的秘密。而最终,他被那个世界的“东西”发现了,并且被拖走了。
这个城市的高楼大厦之间,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角落。又一个怪谈,在霓虹灯的阴影里,悄然滋生。只是这一次,它用我丈夫的命,做了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