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子小倩坚持说这家医院能治好我的病,但护士递来的药,分明是几片还在微微蠕动的阴影。
“妈的,这地方真邪门。”我嘟囔着,环顾四周。走廊长得看不见尽头,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持续的、令人心烦的低频嗡鸣,光线惨白,照得墙壁像死人的皮肤。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几乎盖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甜腻。
小倩挽住我的胳膊,把她温软的身体贴过来:“老公,别这么说。张医生是专家,肯定能治好你……早泄的问题。”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刻意的暗示,手指在我胳膊内侧轻轻划着圈。
我烦躁地想甩开她。我他妈那儿没问题!至少进来前没有。但这话我跟她说了无数次,她只是用那种怜悯又带着点嘲讽的眼神看我,然后坚持带我来这所藏在城市最偏僻角落的“第七仁爱医院”。她说她费了好大劲才挂上号。
“行了,既来之则安之。”小倩几乎是拖着我往前走,“等你好了,咱们回家好好‘庆祝’一下,我穿你最喜欢的那条拉珠内裤。”她朝我耳朵里吹气。
我心里一阵惊悸,不是因为她的挑逗,而是这地方带来的生理不适。走廊两边的门都紧闭着,门上小小的观察窗后面,偶尔会快速闪过一张模糊的人脸,眼神空洞,一瞥即逝。太安静了,除了灯管的噪音,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交谈,没有脚步声,连咳嗽声都没有。
护士站终于到了。一个护士背对着我们,站得笔直,正对着空白的墙面,一动不动。她的护士服白得晃眼。
“你好,我们找张医生,预约了的。”小倩开口。
护士缓缓地、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像是关节生锈的姿势转过身。她的脸很普通,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像两颗磨砂的玻璃珠子,看不到焦点。“名字。”声音平淡,没有起伏。
“李强。”小倩抢着回答。
护士的手指——异常苍白细长——在登记本上划过,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然后她递过来一个小纸杯,里面不是常见的药片,而是三小片不断扭动、形状不定的深色影子,像被碾扁的虫子,但又没有实体。“药。现在服下。”她命令道,玻璃珠似的眼睛盯着我。
“这……这是什么?”我胃里一阵翻腾。
“药。”护士重复,嘴唇几乎没动。
“老公,快吃了,听医生的。”小倩催促着,眼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光,像是兴奋,又像是紧张。
我看着那蠕动的阴影,强烈的抗拒感让我想把它打翻。但小倩几乎是掰开我的手指,把纸杯塞进我手里,眼神带着威胁:“吃了它!你想一直当个废物吗?”
废物这个词刺痛了我。我咬咬牙,仰头把“药”倒进嘴里。没有预想中的怪味,甚至没有触感,那几片影子像冰凉的烟雾,瞬间滑进了我的喉咙深处。一股寒意顺着食道蔓延开来。
护士满意地——或者说,她脸上依旧毫无表情——指了指导诊室的方向:“直走,右转,第三间。”
去诊室的路上,我感觉更糟了。走廊似乎比刚才更扭曲,墙壁的白色让人头晕。眼角余光总瞥见有东西在动,但猛回头看,只有空荡的走廊和那些紧闭的门上黑洞洞的观察窗。
“你看什么看?”小倩用力掐了我胳膊一下,“专心点。待会见了医生,好好说你的……情况。”她顿了顿,声音又黏腻起来,“特别是,怎么对我……硬不起来的。”
我猛地停下脚步,瞪着她:“你他妈再提一次试试?”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我的目光,嘴角甚至带着笑:“怎么,还想在这儿打我?你倒是还有那个力气吗?”她的手不规矩地往下探,“让我看看,吃了药,有点反应没?”
我一把打开她的手,气得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屈辱和一种越来越强的恐惧。这个女人,我的妻子,她好像变了一个人,或者说,这鬼地方把她身上某种隐藏的东西勾了出来。
诊室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请进。”
张医生是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笑容可掬,看起来再正常不过。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他详细询问了我的“病情”,小倩在一旁添油加醋,用露骨的词汇描述着我的“无能”,语气里带着一种诡异的享受。
张医生始终微笑着记录,然后给我做检查。检查室里的器械看起来都很旧,泛着冷冰冰的金属光泽。当他用一件形状古怪的器具触碰我时,我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来自身体,更像是灵魂被刮掉了一层。
“问题不大,典型的神经性功能紊乱。”张医生摘下橡胶手套,手套内侧似乎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粘稠物,但他很自然地把手套团起来扔进了垃圾桶。“按时服药,配合我们的物理治疗,很快就能康复。”
“物理治疗?”我问。
“嗯,一种……脉冲共振疗法,帮助神经恢复。”他指了指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在里面。每次半小时。现在就可以做第一次。”
我心里直打鼓,但小倩已经连声道谢,把我推向了那扇小门。
治疗室很小,没有窗,只有中间一张铺着白色塑料布的床,床边放着一台布满旋钮和指示灯的陈旧设备,设备连着头顶一个碗状的金属罩子。张医生让我躺下,把金属罩子降下来,悬在我的腹部上方。
“放松,可能会有点麻刺感。”他说完,便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灯熄灭了,只有那台设备上的几个小红灯像眼睛一样在黑暗中闪烁。然后,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比走廊灯管的声音响得多,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共鸣。金属罩开始发出淡淡的、幽蓝色的光,照得我皮肤发青。
麻刺感来了,但远超我的想象。那不是针扎,更像是无数细小的冰冷牙齿在啃噬我的皮肤,往骨头里钻。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
幽蓝的光线中,我仿佛看到有无数细小的、扭曲的阴影从金属罩里飘出来,像水蛭一样吸附在我身上,贪婪地吮吸着什么。剧痛和一种生命能量被抽走的虚弱感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嗡鸣声停止,蓝光消失,顶灯啪地一声亮了。我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虚弱得几乎无法坐起。腹部皮肤一片冰凉,没有任何痕迹,但那种被啃噬的感觉依然残留。
我踉跄着走出治疗室,小倩立刻迎上来,搀住我。“怎么样?感觉好点没?”她急切地问,眼神在我裤裆处扫来扫去。
我连骂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住进了医院的“观察病房”。说是病房,更像牢房。没有窗户,只有一张铁床和一个固定在墙上的柜子。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流程:护士送来蠕动的阴影当药,去张医生那里做一次比一次漫长、一次比一次痛苦的“物理治疗”。
小倩似乎越来越适应这里,甚至开始喜欢上这种环境。她变得越来越……放荡。在病房里,她会用极其露骨的语言挑逗我,描述着等我“好了”之后要玩的各种花样,有时甚至会直接抚摸自己,发出诱人的呻吟,完全不顾及这是医院,也不顾及我越来越差的状况。
但我毫无反应,只有更深的恐惧和厌恶。我的身体迅速虚弱下去,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偶尔照一下病房里的镜子,里面的影像都让我感到陌生。
更诡异的是医院本身。我夜里起来上厕所,总能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长发女人背对着我,一下一下地用头撞着墙,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我想靠近,她却瞬间消失。
还有一次,我分明看到洗手池的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带着淡淡的血丝和几根黑色的长发。我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再看,水流又变得清澈。
我把这些告诉小倩,她却不耐烦地说:“你就是太紧张了!产生幻觉了!专心治病!”
直到那天下午。我又一次从那个该死的“治疗”中半死不活地回来,躺在病房的床上。小倩坐在床边,削着一个苹果。苹果皮断了,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起身时,领口敞开,我无意间瞥见她胸口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一小片阴影,和她逼我吃下的“药”一模一样。
我浑身汗毛倒竖。
晚上,我假装睡着。小倩以为我睡熟了,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病房。鬼使神差地,我挣扎着爬起来,跟了上去。
她熟门熟路地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来到了张医生的诊室门口。门没关严,透出一点灯光。我屏住呼吸,凑近门缝。
小倩和张医生在里面,但并非我想象中的偷情场面。
张医生背对着门,站在诊室中间。小倩则跪在他面前,不是跪地,而是……漂浮着,离地几寸。
她的头仰着,嘴巴张成一个不自然的圆形。一股淡淡的、带着萤光的白色雾气,正从她张开的嘴里飘出来,被吸进张医生微微后仰的口鼻之中。
张医生的身体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像是在舒展。而小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眼神迅速黯淡下去,但她的嘴角,却挂着一种极度满足、近乎癫狂的微笑。
“再……再给我一点……”小倩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瘾君子般的渴求,“让他……再多一点……我就能永远……”
“急什么。”张医生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温润,却透着邪气,“他的‘精气’很足,够你用了。好好‘引导’他,让他心甘情愿地献出所有,效果才好。下次治疗,可以再‘加深’一点。”
“我知道……”小倩痴迷地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的好丈夫……”
我如坠冰窟,从头凉到脚。原来根本没什么病!小倩带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治病,而是把我当成了祭品,用我的生命能量,来换取她想要的什么东西——很可能是她一直念叨的、扭曲的“青春”或“魅力”。那些下流的挑逗,只是为了刺激我的情绪,方便那个魔鬼医生抽取所谓的“精气”!
恐惧瞬间被巨大的愤怒淹没。我猛地推开门。
张医生和小倩同时转头。张医生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小倩则慌乱地落下地面,眼神躲闪。
“强子,你……你怎么醒了?”她试图过来拉我。
我一把甩开她,指着张医生,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颤抖:“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医生推了推眼镜,微笑道:“李先生,我们在给你治病啊。你看,你太太的状态不是好多了吗?”
我看了一眼小倩,她脸上那种异样的潮红和满足感还未褪去,与我形销骨立的模样形成恐怖对比。
“治病?吸我的命给她?”我怒吼道,转身就往走廊跑。我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走廊的灯瞬间全部熄灭,陷入彻底的黑暗。身后传来小倩焦急的呼喊和张医生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我拼命地跑,黑暗中撞到墙壁,又爬起来继续跑。两边那些紧闭的房门后面,传来了各种声音: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压抑的哭泣声,还有低沉的、非人的咆哮。那些门上的观察窗后面,挤满了一张张扭曲贪婪的脸,死死地盯着在黑暗中狂奔的我。
我分不清方向,只知道往前。终于,看到前方隐约有光,是医院的大门出口!
我用尽最后力气冲过去,猛地撞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扑倒在冰冷的室外地上。夜风一吹,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我挣扎着回头,那所“第七仁爱医院”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灯火通明,却死寂无声,像一个巨大的、等待猎物的白色棺材。
我没有回头,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那个地方,跑到有车辆行驶的大路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看到我鬼一样的脸色,吓了一跳。
回到家,我大病了一场,几乎丢了大半条命。
我去报警,警察去我所说的地址调查,回报说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医院,只有一片废弃多年的荒地。我查遍了所有登记在册的医疗机构,都没有“第七仁爱医院”。我问小倩的家人,他们说小倩出门旅行了,一直联系不上。
一个月后,小倩回来了。她容光焕发,皮肤好得不像话,眼神流转间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比以前更漂亮,更……邪异。
她好像完全不记得医院的事,只说是出去散心了一圈。她对我依旧温柔,甚至不再提“治病”的事,但每当她靠近我,我都会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被什么东西窥视着生命本源的恐惧。
我再也不敢碰她。我们形同陌路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我知道,那所医院和那个医生真实存在。它们以人的欲望为饵,交易着不可名状的东西。小倩用我的半条命,换了她想要的东西。而我,侥幸捡回了剩下的半条。
从此,这座城市的多了一个只在深夜流传的怪谈:如果你在最绝望的时候,看到一家叫“第七仁爱”的医院,千万不要进去。尤其,当你的伴侣眼神闪烁地告诉你,那里能实现你最深切的愿望时。
因为那代价,你永远付不起。白色的墙壁吞噬生命,亲密的低语藏匿诡计,都市的阴影里,又多了一个不能言说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