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夜。那盏祖传的香油灯,灯焰突然变成了幽幽的绿色。
杨国华和他婆娘李芹,正为了白天卖猪少收了二十块钱的事,在屋里对骂。
杨国华骂得兴起,什么难听捡什么骂,祖宗八代都招呼上了。李芹也不甘示弱,叉着腰,唾沫星子直飞:“你个砍脑壳的背时货!那买猪的龟儿子眼睛一眨,你就跟着发昏?二十块!够你婆娘我买多少斤肉?我看你那玩意儿不行,脑子也跟着不行了是吧?”
杨国华最恨人说他不行,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盏小小的油灯灯焰猛地一跳:“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行不行你昨晚没试过?再嚷嚷,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日得明天爬不起来!”
“来啊!你个软脚虾,除了嘴硬还有哪里硬?”李芹嘴上硬,心里却有点发毛,不是因为杨国华的脏话,而是……那盏灯。
那盏灯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每年七月十五半夜,必须点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添足香油,不能灭,说是给回家的老祖宗照路。
往常灯焰都是黄豆大小,暖黄暖黄的,可刚才杨国华一拍桌子,那火苗窜高了一截,颜色也变得惨绿惨绿的,把整个堂屋都映得绿洼洼的,人脸上都泛着青灰的光,像刚从坟里爬出来。
“你……你个死鬼,你看那灯……”李芹声音有点抖,指着油灯。
杨国华正在气头上,顺着看去,也愣住了。阴绿的光,一动不动,透着股邪气。堂屋里没风,可那绿火苗却微微晃动着,投在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怕……怕个球!”杨国华强自镇定,喉咙发干,“肯定是灯芯不好,要不就是油不干净。”他心里也直打鼓,想起老人说过,这灯要是变了颜色,或者……灭了,那就得出大事。
“都怪你!”李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肯定是你刚才骂得太毒,把不干净的东西招来了!还日?我看今晚咱们都得被鬼日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杨国华心里更毛了,但还是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上前,想看看灯盏。他凑近了些,那绿油油的光照得他眼睛发花,一股说不出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好像听到极轻微的、像是有人凑近了吹气的声音。
“嘶……”
灯焰猛地摇曳起来,绿光乱闪,眼看就要灭掉!
“鬼吹灯!”李芹尖叫一声,腿都软了,瘫坐在地上。
杨国华魂都快飞了,老一辈传下来的话瞬间砸进脑子里:“灯灭鬼留步!”他几乎是扑过去,用身子挡住可能存在的“风”,双手颤抖着想护住那点绿火苗。
幸好,灯焰晃了几晃,又稳住了,依旧是那副死不瞑目的绿色。
夫妻俩这下都没了吵架的心思,挤在一起,惊恐地盯着那盏灯。堂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窗外黑漆漆的,连声狗叫都没有。
“国……国华,”李芹哆嗦着说,“刚才……是不是有东西在吹灯?”
“别……别自己吓自己。”杨国华嘴硬,但手心里的冷汗骗不了人,“是……是风。”
“放屁!门窗都关严实了,哪来的风?”
杨国华没话说了。那种被什么东西盯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后脖颈子凉飕飕的。他想起刚才骂街时,好像把村里几个早死的绝户也捎带上了,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时间过得特别慢。那点绿光像只冰冷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夫妻俩不敢再大声说话,连呼吸都憋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有几分钟,杨国华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咬着牙,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想看看身后是不是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堂屋门关得好好的,桌椅板凳在绿光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就在他稍微松了口气,想把头转回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堂屋最里面、靠近祖宗牌位的那个阴暗角落,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不是明显的动作,就像是一团更浓的阴影,微微地收缩了一下。
他猛地定睛看去,那片黑暗似乎又不动了,和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你看……看啥呢?”李芹带着哭音问。
“没……没啥。”杨国华不敢说,怕吓疯李芹,也怕惊动了那角落里的东西。他感觉那东西……好像也在“看”着他们,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意味。
夫妻俩就这么僵着,不敢动,也不敢睡,更不敢让灯离开视线。杨国华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的工夫,灯就灭了,或者角落里那东西就扑过来了。李芹把脸埋在他背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后半夜,气温好像降低了不少,一种渗入骨头的阴冷弥漫开来。那盏绿灯发出的光,不仅不暖和,反而更添寒意。
偶尔,会有极其细微的声响。像是老鼠啃东西,又像是木头因为热胀冷缩发出的“咔哒”声,但在这死寂和绿光笼罩的夜里,每一声都清晰得吓人,直往人耳朵里钻,撩拨着紧绷的神经。杨国华甚至觉得,那声音……好像是从角落那个方向传来的。
有一次,一阵极轻微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擦过地面,从堂屋另一边响起,慢慢靠近他们。李芹吓得差点叫出来,被杨国华死死捂住嘴。那声音到了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过了很久,才又慢慢远去,消失在祖宗牌位方向。
杨国华的冷汗湿透了衣衫。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就在这堂屋里,围着他们打转,或者……一直就在那个角落里,静静地待着。
鸡叫头遍的时候,窗外透进一丝灰蒙蒙的光。那盏灯的绿色火苗,毫无征兆地,“噗”地一声,自己熄灭了,留下一缕细细的、带着怪味的青烟。
天,快亮了。
堂屋里的阴冷感瞬间消退了不少。杨国华和李芹瘫在地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虚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阳光终于照进堂屋,驱散了夜晚的恐怖。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桌椅、地面、祖宗牌位,包括那个阴暗的角落,什么都没有。
杨国华挣扎着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到角落查看。地上只有一层薄灰,没有任何痕迹。他又仔细检查了门窗,确实都是从里面闩好的。
“昨晚……到底是啥东西?”李芹声音沙哑地问。
杨国华摇摇头,脸色惨白。他走到八仙桌前,拿起那盏冰冷的油灯。灯盏里的香油还剩一小半,灯芯也完好无损。他凑近闻了闻,除了香油味,似乎还有一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气。
他抬头,看向堂屋正中央的房梁。忽然,他目光定住了。
房梁上,正对着昨晚油灯的位置,似乎有一小片颜色比旁边深一点,像是……被什么潮气浸润过,或者,像是有什么东西曾经长时间地趴在那里,往下窥探。
杨国华不敢再想下去。他拉着魂不守舍的李芹,逃也似的出了堂屋。
这件事,他们没敢对外人多说,只含糊地告诉关系近的几家人,那晚灯焰变绿了,差点灭了。
但从那以后,杨国华和李芹再也不敢在七月十五的晚上吵架骂街了。
而关于村东头老槐树下那户人家,七月半晚上点香油灯的怪谈,又多了一个——千万别在灯前撒泼犯浑,尤其是骂得难听的时候,不然,灯会变绿,还会有东西来听你骂街,顺便……吹一口鬼气。
至于那东西是什么,为什么来,没人知道,也没人敢去深究。
毕竟,乡村的夜,总是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规矩,和那些一旦坏了规矩,就会悄然出现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