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开始把我们的猫活生生撕开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俩看到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事情是从上周三晚上开始的。我和小蕾,我老婆,刚吃完外卖,窝在沙发里看一部无聊的综艺。
屋子里只开了盏落地灯,光线昏黄。小蕾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我,“老公,你看阳台外面,是不是站着个人?”
我抬头望去。我们住在十七楼,阳台玻璃门外是浓稠的夜色和远处城市的灯火,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哪有人?你看花眼了吧。”我继续盯着电视。
“真的,”小蕾的声音有点紧,“就站在那里,个子很高,穿着黑衣服,脸看不太清……但好像……在看着我们。”
我又仔细看了看,阳台除了我养的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连个鬼影都没有。晚风吹过,晾着的衣服轻轻晃动。“别自己吓自己,是衣服的影子吧。”我搂了搂她,“这楼层,谁爬得上来?”
小蕾没再说话,但身体有点僵硬,不时瞟向阳台。我以为她只是累了,没太在意。
第二天晚上,怪事升级了。我正在厨房洗水果,听见小蕾在客厅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我赶紧跑过去,问她怎么了。她脸色发白,指着电视柜旁边:“刚才……刚才有个小孩蹲在那里,头很大,皮肤是青灰色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就……就不见了。”
电视柜旁边空空如也,只有我随手扔在那儿的几本杂志。我走过去,甚至用手在空地上挥了挥,“什么都没有啊,小蕾,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我有点担心,她最近睡眠是不太好。
“我真的看见了!”小蕾有点激动,“就在那里!清清楚楚!”她描述着那个“小孩”的诡异样子,细节很具体,不像瞎编。我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努力用理性解释,“可能是眼疲劳产生的幻觉,或者就是光影错觉。”
小蕾坚持说她看见的是真实的。我们有点不欢而散。那天晚上,她非要开着卧室的灯睡觉。
接下来几天,小蕾变得越来越反常。
她总是说在家里看到奇怪的东西:有时是墙角一闪而过的人影,有时是天花板上渗出的血珠,有时甚至说看见我身后跟着一个没有脚的老太太。
我开始觉得烦躁,也有点害怕,不是怕她说的那些东西,而是怕她的精神状态。我劝她去看心理医生,她坚决不肯,说我没看见不代表不存在。
真正的恐怖,发生在周五晚上。
我加班回家晚了,屋里黑着灯,只有浴室亮着,传来哗哗的水声。我松了口气,小蕾在洗澡。
我换了鞋,瘫在沙发上,想等她出来。这时,我听见浴室里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不是水声,更像是……某种湿漉漉的、撕扯的声音,间或还有小蕾压低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哼歌的声音。
“小蕾?”我喊了一声。
水声和那种奇怪的声音停了。过了一会儿,小蕾裹着浴巾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潮红和笑意。“回来啦?”
“你刚才在干嘛?我好像听到奇怪的声音。”我问。
“没什么啊,就是洗澡嘛。”她擦着头发,表情自然,但我总觉得那笑容底下有点别的东西。
就在这时,我们养的那只胖橘猫,咪咪,从卧室溜达出来,亲昵地蹭我的腿。我弯腰想摸摸它,却突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像是……生肉的味道。来源好像是小蕾身上。
小蕾也看到了咪咪,她蹲下身,伸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笑嘻嘻地对着猫说:“咪咪,来,过来。”
咪咪平时很黏她,但此刻却反常地后退了一步,背弓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声,毛都炸开了,死死地盯着小蕾的手。
“咦?咪咪今天怎么怕我?”小蕾歪着头,还是笑着,但眼神有点冷。她继续朝咪咪伸出手。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咪咪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小蕾那五根纤细的手指,在我眼中突然变成了五根沾满粘稠暗红色血液、指甲缝里塞满了疑似肉屑的狰狞之物!
而她面前的地板上,根本没有什么完整的猫!我看到的分明是一团被撕扯得稀烂、内脏和肠子拖了一地、还在微微抽搐的血肉模糊的东西!那颗猫头还算完整,一双猫眼瞪得溜圆,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正对着我!
“啊……!”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那团“东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蕾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缩回手,奇怪地看着我:“老公你怎么了?见鬼啦?”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更加疑惑地看着我,“你指咪咪干嘛?它不就是有点炸毛吗?”
我再看过去,地板上哪里有什么死猫?咪咪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虽然还是有点警惕地看着小蕾,但确实是完完整整的。刚才那血腥恐怖的一幕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但我鼻尖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却挥之不去。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进卫生间吐了起来。
小蕾跟进来,拍着我的背,语气充满了担忧和不解:“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我吐得眼泪都出来了,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脸色惨白的自己,还有旁边一脸正常的小蕾。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刺进我的大脑:不是小蕾疯了,是我出了问题?还是……我们俩都有问题?或者,从小蕾身上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没有把小蕾刚才在我眼中变成“虐猫狂”的景象告诉她,我怕会彻底击垮她,或者激怒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只是说我可能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那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我紧紧盯着小蕾,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但我却觉得身边躺着一个陌生人,一个存在于另一个恐怖维度里的生物。我时不时看向卧室门口,生怕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幸运的是,那一夜除了我自己的恐惧,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是周六,小蕾似乎完全忘了昨晚的事,张罗着要去超市采购。我心事重重地跟她出了门。
阳光很好,街上人来人往,暂时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也许真是我压力太大了?我需要休息。
在生鲜区,小蕾拿起一盒包装好的猪肝,问我:“晚上炒猪肝吃怎么样?”
我正要回答,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盒子上。那盒鲜红的猪肝在我眼里突然蠕动起来,表面的薄膜破裂,粘稠的血液汩汩冒出,更可怕的是,那些肝叶上突然睁开了无数只细小、漆黑、没有眼白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我,无声地凝视着。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倒了身后的购物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老公!”小蕾赶紧放下盒子,扶住我,“你又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大口喘着气,指着那盒猪肝,“眼睛……上面有眼睛……”
小蕾拿起盒子,翻来覆去地看,又奇怪地看着我:“什么眼睛?这就是普通的猪肝啊。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她伸手来摸我的额头。
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再看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以及那盒在她手中无比正常的猪肝,我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惧。
我明白了,不是小蕾的问题,也不是世界的问题,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有什么东西,遮住了我的眼睛,让我看到了一个扭曲、血腥、充满恶意的版本的世界。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试图在网上搜索类似的情况。
“幻觉”、“精神分裂”、“看到血腥景象”…… 搜索出来的结果都指向严重的精神疾病。但我不信,我的思维很清晰,除了这些视觉上的异常,我没有其他症状。
而且,这一切是从小蕾先看到异常开始的。
我尝试着回忆每一个细节。
小蕾先看到了“鬼影”,然后我开始看到扭曲的景象。这像是一种……传染?或者是一种作用在我们两人身上的干扰?我想起了老人们说过的“鬼遮眼”,就是脏东西蒙蔽了人的视觉,让人产生错觉,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甚至因此做出疯狂的事。
比如,把活生生的猫看成死尸,把亲人看成怪物……如果当时我没有克制住恐惧,如果我冲上去阻止小蕾“虐猫”,会发生什么?我会不会在真实的世界里,伤害到完好无损的咪咪和小蕾?想到这里,我冷汗直流。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验证,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晚上,我决定做一个危险的试验。
小蕾在厨房切水果。我走到她身后,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她手中那把在我眼中沾满血锈、甚至粘着几根头发的砍刀形象,以及砧板上那些仿佛还在跳动的心脏切片般的水果块。
我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小蕾,你头上有片叶子,我帮你拿掉。”
然后,我伸出手,缓缓地伸向她的后脑勺。在我的视觉里,我的手正伸向一个头发稀疏、露出部分头骨、甚至有蛆虫在爬动的腐烂头颅。
强烈的恶心和恐惧让我手臂颤抖,但我咬紧牙关,告诉自己:相信触觉!相信逻辑!
我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是柔软、顺滑的头发。小蕾特有的洗发水香味钻入鼻孔。她扭过头,笑着问我:“哪儿来的叶子?”
那一刻,我眼中那恐怖的景象像潮水般退去。我看到的是小蕾正常的脸,她手里拿着水果刀,砧板上是切好的苹果。一切正常。
我几乎虚脱,强撑着笑了笑,“看错了,是灯影。”
我确认了。是某种东西扭曲了我的视觉,但触觉、听觉是正常的。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欺骗,目的似乎就是引发恐惧和自相残杀。
知道了这一点,我反而冷静了一些。接下来的两天,我努力练习无视那些恐怖的幻象。
当看到小蕾微笑着递给我一杯像是由浑浊血水泡着眼珠的“茶”时,我强迫自己接过来,感受杯壁的温度,然后喝下去——嘴里是正常的绿茶。当看到客厅的沙发变成由惨白肢体纠缠而成的肉块时,我强迫自己坐下去——感受到的是熟悉的沙发弹性。
这个过程极其煎熬,每一次都是对意志的极限考验。
但我必须适应,必须区分真假。小蕾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但她看到的世界似乎相对“正常”,只是有些诡异的影子,远没有我看到的这么具象和血腥。她只是觉得我最近神经紧张,更加体贴地照顾我。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三的晚上,和第一次出事正好隔了一周。我和小蕾正在吃饭,突然,我们俩几乎同时停了下来。屋子里那种一直若有若无的阴冷感,骤然加剧。
小蕾脸色一变,指着我的身后,声音发抖:“老公……那个……那个很高的黑衣人,又来了,就站在你后面!这次……这次我看清他的脸了……没有五官……是平的!”
我心头一凛,但我没有回头。因为在我此刻的视野里,我对面的小蕾,正在发生剧变!她的皮肤迅速失去水分,变得干瘪灰败,眼眶深陷,露出骷髅般的轮廓,她身上的睡衣腐烂剥落,露出根根肋骨。她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嘴里是漆黑的空洞。
然而,我的耳朵听到的,却是小蕾充满恐惧的声音:“他……他在碰你的肩膀!”
我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右肩传来。我知道,那个东西,就在我身后。小蕾看到的“无脸男”,和我看到的“骷髅小蕾”,很可能都是它制造出来的幻象。它的本体,或许根本无法被我们的感官直接捕捉。
恐惧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勇气。
我猛地放下碗筷,不是冲向身后,也不是逃离小蕾,而是转过身,对着那片空无一人、但寒意最重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都是市井最粗俗、最直白的脏话,涉及各种器官和侮辱性的词汇。
我记不清具体骂了什么,只知道那是一种纯粹的、愤怒的驱逐,一种对那股恶意的激烈反抗。
小蕾被我的举动惊呆了。
就在我骂得口干舌燥,几乎喘不上气的时候,屋子里的阴冷感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了。灯光明亮了起来,空气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我喘着粗气,看向小蕾。她眼里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她眨了眨眼,说:“咦……那个黑衣人……不见了?”
而我眼中的小蕾,也恢复了鲜活的模样,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红晕。我们俩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刚才指认有异常的地方——空空如也。
一切都结束了。
从那以后,我们的家恢复了正常。小蕾再也看不到那些诡异的影子,我也再也看不到任何血腥扭曲的景象。
咪咪又开始亲昵地蹭我们。我们心照不宣地很少再提起那段时间的经历,那就像一场共同做过的噩梦。
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梦。
后来,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跟一位懂些这方面事情的老同学喝酒,隐晦地提起了这件事。
他听完,沉吟半晌,说:“你们可能是碰上‘鬼遮眼’了,而且是比较凶的那种。它不直接害命,而是玩弄人心,让你们互相恐惧,互相伤害,它以此为乐。你能扛过来,靠的不是看见,而是‘不信’和那股子凶悍的生气。你骂的那些话,虽然不雅,但在那种情况下,反而是一种强大的阳气,把它冲散了。”
我似懂非懂,但觉得有道理。
如今,我和小蕾的生活早已回归平静。只是有时深夜醒来,看到身边熟睡的她,我还会下意识地确认一下触感,是温暖的,柔软的。
而关于那场持续了不到十天的恐怖经历,成了我们之间一个隐秘的伤痕,也成了一个绝不会对外人言的秘密。
据说,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某个论坛的深处,偶尔会出现一个匿名的帖子,描述着类似的经历:看到至亲之人变成恐怖的模样,看到日常之物变得血腥诡异,但最终依靠理智和一点点运气熬了过来。
帖子下面通常无人相信,多是嘲讽楼主精神出了问题。发帖人也不会争辩,很快帖子就沉了。
但我知道,那可能是另一个幸运的,或者说,不幸的幸存者。而关于“鬼遮眼”的怪谈,或许就在这些零星的、被忽视的叙述中,悄无声息地又多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