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那场为了博眼球的低级直播,会让我亲眼见证小雅的“消失”。不是离开,而是像被什么东西从世界上一点点、无声无息地擦掉。
“家人们,礼物刷起来!看到那个小树林没有,今晚目标,带我家宝贝去里面‘探险’!” 我对着手机屏幕挤眉弄眼,一只手举着稳定器,另一只手不规矩地搂着旁边穿着热裤和小背心的女友小雅。
小雅配合地往我怀里蹭了蹭,对着镜头抛了个媚眼:“死鬼,探险?我看你是想‘探’点别的吧?” 声音黏腻,带着刻意营造的诱惑。
这是市郊一片待开发的荒地,杂草丛生,远处几栋烂尾楼像巨兽的骨架矗立在夜色里。除了我们手机镜头前的补光灯圈出的一片惨白,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我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主播,专搞些噱头,今晚的主题是“午夜荒野情侣挑战”,内容开车擦边,但好歹有点流量。
“嘿,宝贝,给家人们说说,等下要是遇到鬼,你准备怎么保护我?”我把话筒凑到小雅嘴边,语气轻浮。
小雅咯咯笑着,手指在我胸口画圈:“讨厌!真要有鬼,我就把你推出去,然后自己跑路!”
我们打情骂俏,内容越来越露骨,夹杂着对这片荒地各种低劣的恐怖想象。直播间的弹幕滚动得飞快,各种污言秽语和起哄的评论层出不穷。我很满意这种效果,我要的就是这种劲爆话题带来的打赏。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荒地深处走。四周静得出奇,连夏虫的鸣叫都消失了,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对话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刺耳。
“哎,阿杰,你觉不觉得……有点太安静了?”小雅突然收了笑声,往我身边靠了靠。
“安静才好嘛,方便我们……嘿嘿。”我不以为意,注意力大半在直播间的礼物特效上,“看,那个‘大哥’又刷火箭了!宝贝,快,给大哥比个心!”
小雅勉强对着镜头做了个手势,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四周的黑暗。“我说真的,这地方感觉怪怪的。”
“怪就对了!不怪哪来的流量?”我压低声音,但依旧带着戏谑,“说不定真有个穿白衣服的女鬼在看着咱们呢,正好来个现场直播!”
就在这时,我手里专门用来打光的强光手电,忽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几下,光线骤然暗淡了不少,变成了昏黄色。
“靠,什么情况?没电了?不可能啊,刚换的电池。”我用力拍了两下手电,光线不稳定地跳动着。
几乎同时,我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直播画面,眉头皱了起来。“咦?画面怎么有点卡?”
屏幕上的弹幕滚动速度似乎变慢了,而且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评论。
【主播,你们旁边那女的是谁?】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自言自语?】
【背后草丛在动!有东西!】
我骂了一句:“妈的,什么破信号!你们别瞎带节奏,哪来的一个人?我宝贝不是在这吗?”我说着,伸手想去揽小雅,却揽了个空。
我扭头一看,小雅就站在我身边不到一米的地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脸色有些发白。
“你怎么了?”我问。
小雅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恐惧?“阿杰,你刚才……有没有叫我名字?”
“叫你名字?没有啊,我正跟直播间家人们说话呢。”我觉得莫名其妙。
“可我明明听到……”小雅的话没说完,又被我打断。
“行了行了,别自己吓自己,肯定是风声。”我把注意力转回直播,试图活跃气氛,“家人们看看,我家宝贝胆子小,已经开始幻听了!礼物走一波,给她壮壮胆!”
然而,直播间的情况更诡异了。弹幕还在增加,但内容越来越不对劲。
【主播疯了?对着空气又搂又抱的。】
【演技可以啊,这惊恐的小表情。】
【他到底在跟谁说话?他女朋友在他背后啊】
【报警吧,这人精神不正常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我再次看向小雅,小雅也正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
“阿杰……他们……他们在说什么?什么一个人?”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听他们胡说!都是水军带节奏!”我提高音量,想给自己壮胆,但声音在寂静的荒野里显得空洞无力。我一把抓住小雅的手腕,触感冰凉。“你看着我,小雅,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小雅的声音很小,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强作镇定,把镜头对准小雅:“家人们看清楚!这是我女朋友小雅!活生生的!你们别他妈瞎说!”
就在这时,补光灯的光圈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带起一阵轻微的草丛晃动声。我和小雅同时猛地转头望去,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谁?!”我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无人回应。只有那盏昏黄的手电光,像垂死者的呼吸,明灭不定地照着前方一片模糊的杂草。
小雅突然死死抓住我的手:“阿杰……我们走吧……我不直播了……我要回家……”
她的触碰感觉……更轻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紧紧反握住小雅的手:“好,好,我们这就走,这就回去。”
我拉着小雅,转身想沿原路返回,却发现自己有点分辨不清方向了。四周的景物在昏黄的光线下变得陌生而扭曲,来时的路似乎消失在了黑暗中。
“是这边吧?”我不确定地迈步,小雅跌跌撞撞地跟着我。
没走几步,我感觉小雅抓着我的力量变小了。我回头,看到小雅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小雅?你怎么了?说话啊!”我摇晃着她的肩膀。
小雅缓缓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阿杰……”她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我是谁?”
我如遭雷击,头皮一阵发麻。“你是小雅啊!我女朋友!你胡说什么!”
“小……雅……”她喃喃地重复着,眼神更加涣散,“不对……我不……记得了……”
直播的手机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摔在草丛里,屏幕朝上。我惊恐地看到,直播竟然还在继续!弹幕疯狂滚动:
【完了完了,主播女朋友好像真的不对劲了!】
【她的颜色!她的颜色在变淡!】
【透明了!我操!她在消失!】
【这是什么特效?太逼真了吧!】
我猛地看向小雅,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我惊恐地发现,小雅的身影似乎真的……变得有些透明?不,不是透明,是像褪色的照片,轮廓开始模糊,色彩正在流失!
“不!小雅!”我发疯似的想抱住她,但我的手臂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像是抱了一团冰冷的空气!
小雅的身影在我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模糊。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无助和彻底的迷失,然后,就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无声无息地,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补光灯的光圈下,空空如也。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几秒,我才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扑向小雅消失的地方,双手疯狂地在空气中抓挠,却什么也碰不到。
“小雅!小雅!回来!你回来!”我嘶吼着,声音在旷野中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我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手电筒彻底熄灭了,只有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还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弹幕依旧在疯狂跳动,充斥着各种惊恐、质疑和看热闹的言论。
我颤抖着捡起手机,屏幕上的直播画面里,只有我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脸,和我身后无边无际的、吞噬了一切的黑暗。
小雅不见了。不是走失,不是绑架,是在我眼前,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消失了。
警方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搜索了整片荒地及周边区域,没有发现小雅的任何踪迹。没有挣扎痕迹,没有血迹,没有离开的脚印,就像她从未存在过。
我的直播录像成了唯一的“证据”,但专家分析后认为,视频有被高级技术篡改的嫌疑,无法作为有效证据。我的“女友消失直播”成了当年最轰动的都市怪谈之一,有人信誓旦旦,有人嗤之以鼻,最终和无数类似的传闻一样,渐渐沉入网络信息的海底。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特效,不是炒作。我永远忘不了小雅最后那双逐渐失去焦点、连同存在本身一起湮灭的眼睛。我废弃了直播账号,远离网络,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在深夜从关于那片荒地和那盏闪烁手电的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而关于市郊那片荒地的传说,又多了一个——千万不要在深夜带着轻浮的念头靠近,尤其是和你的伴侣一起。因为黑暗中,或许真的存在着某种东西,它不喜欢喧闹,不喜欢亵渎,它会以你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你身边最重要的人,一点一点,从这个世界……“静音”掉。
两年后,我也消失了,和小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