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杨秀英早就回来了,正站在院门口张望。一见李再兴,她就骂道:“你个砍脑壳的,是不是去黑竹沟了?”
李再兴支支吾吾不敢回答。杨秀英更气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龟儿子胆子大了哈,敢骗老娘!”
“哎哟轻点!”李再兴求饶道,“我就是去砍了点竹子嘛,你看这竹子多好。”他赶紧展示那根紫竹。
杨秀英看到紫竹,愣了一下,松开手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黑竹沟里头砍的,没见过吧?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李再兴得意地说。
杨秀英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声音有些发抖:“你……你从黑竹沟深处砍的竹子?”
“咋个了嘛?”李再兴不解。
杨秀英压低声音:“老辈子都说,黑竹沟里头有东西,不能进去。那里面的竹子是紫色的,是鬼种的,砍了要倒霉的!你就是在那片竹林被发现的,你忘了?”
李再兴不以为然:“扯淡!啥子鬼不鬼的,你就是迷信。”
杨秀英急得直跺脚:“你不信?那你刚才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有人跟你?”
李再兴心里一颤,但嘴上还是硬:“没得的事!你别自己吓自己。”
杨秀英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赶紧吃饭洗澡。今晚早点睡,莫出门了。”
夜里,李再兴被一泡尿憋醒。他摸索着起床,想到屋外的茅房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有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他凑到门缝前往外看,月光下,院子里空无一人。但那声音还在,若有若无,听不清在说什么。忽然,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是一个女人在轻声哼唱,调子很怪,不像当地的山歌。
李再兴感到头皮发麻,尿意全无,赶紧溜回床上。杨秀英被惊醒,迷迷糊糊地问:“咋个了?”
“没、没啥子。”李再兴不敢说实话,怕被媳妇揍。
第二天,李再兴开始用那根紫竹编箩筐。说来也怪,这竹子特别容易加工,韧性极好,他编得格外顺手。不到一天,就编出了三个精美的箩筐,比平时的作品好上不少。
“你看,我说是好竹子吧。”李再兴得意地向媳妇炫耀。
杨秀英看着那些泛着紫光的箩筐,心里总觉得不安,但也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李再兴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他。尤其是在编竹器的时候,那种被监视的感觉特别强烈。有几次,他猛地回头,似乎瞥见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但追出去又什么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家里的东西开始莫名其妙地移位。明明放在东边的剪刀,一会儿发现跑西边去了;早上刚扫干净的地,转眼又有了竹叶。
一天深夜,李再兴被一阵细碎的声音吵醒。他仔细一听,像是有人在院子里轻轻走路,脚步很轻,时有时无。他悄悄下床,凑到窗前向外看。
月光下,院子里空无一人。但就在这时,他清楚地看到地上出现了一串脚印,就像是有人光着脚在泥地上走一样。脚印一个接一个出现,向屋门方向延伸。
李再兴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摇醒杨秀英。杨秀英醒来后,脚印已经不见了。她埋怨丈夫大惊小怪,认为是月光造成的错觉。
又过了几天,李再兴的精神越来越差。他晚上睡不好,总是做噩梦,梦见一个穿白衣的女人在竹林里对他笑,醒来却记不清具体模样。
杨秀英也察觉到了丈夫的异常,劝他去看看医生。李再兴不肯,说是小毛病,休息休息就好。
这天晚上,李再兴在编最后一个紫竹箩筐时,不小心被竹篾划破了手指。血滴在紫竹上,迅速渗了进去,留下暗红色的斑点。他也没在意,包扎好伤口后继续干活。
深夜,李再兴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在窗外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别人。
“再兴...再兴...”
他推了推身边的杨秀英,想问她听见没有,却发现媳妇睡得正熟。
“再兴...出来嘛...”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几分诱惑。
李再兴鬼使神差地下了床,走到窗前。月光下,他看见院门口站着一个白衣女人,长发遮住了脸,正向他招手。
若是平时,他肯定吓得半死。但此刻,他像是被迷了心窍,竟然迷迷糊糊地向外走去。
打开房门,院子里的空气格外冰冷。那白衣女人转身向坝子外走去,步态轻盈,不时回头向他招手。李再兴像梦游一样跟着她,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就在这时,杨秀英被一泡尿憋醒,发现丈夫不在床上。她起身查看,正好看到李再兴跟着一个白影向坝子外走去。
“李再兴!你干啥子去?”杨秀英大喊一声。
这一喊,李再兴猛地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坝子口,再往前就是通往黑竹沟的路。而那个白衣女人不见了踪影。
杨秀英披着衣服追上来,揪住丈夫的耳朵骂道:“大半夜的你发啥子疯?”
李再兴这才后怕起来,结结巴巴地把刚才的事说了。杨秀英听得脸色发白,拉着丈夫就往回走:“快回家!那根鬼竹子编的东西不能再留了!”
回到家,杨秀英二话不说,抱起那几个紫竹箩筐就要往灶里扔。李再兴赶紧拦住:“你干啥子?这是我好几天的功夫!”
“你要命还是要竹子?”杨秀英瞪着他,“明天就去找张道士,听到没得?”
第二天一早,夫妻俩就带着剩下的一个箩筐,去找坝子里的张道士。张道士七十多了,是这一带最有名的端公,专门处理这些邪门事。
张道士一看那紫竹箩筐,脸色就变了:“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李再兴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了。张道士听后,连连摇头:“你们啊,真是胆子大!黑竹沟也敢进去,那是鬼竹林啊!”
“鬼竹林?”夫妻俩异口同声地问。
张道士点点头:“老辈子传说,清朝时候,有一户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婚事不如意,在黑竹沟上吊自杀了。从那以后,那片的竹子就变成了紫色。有人说,是那个小姐的怨气附在了竹子上。”
他指着紫竹上的暗红色斑点:“看,这就是血斑。鬼竹饮了人血,就会作怪。”
李再兴吓得腿软,赶紧求张道士想办法。张道士说:“幸好你们来得早,再晚几天,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他让夫妻俩把箩筐留下,又画了几道符给他们,嘱咐他们回家贴在门窗上。还特意嘱咐李再兴,三天内不要出门,尤其不能走夜路。
回家后,夫妻俩按照张道士的嘱咐,把符贴好。接下来的两天相安无事,李再兴的精神也好了很多。
第三天晚上,在城里的弟弟打电话来,说杨秀英的娘突然病了,让她赶紧去看看。杨秀英着急,收拾东西就要走。
“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嘛。”李再兴劝道。
“那是我娘!要是严重咋个办?”杨秀英边说边收拾,“你好好在家待着,莫出门,我明天就回来。”
杨秀英走后,李再兴一个人在家,总觉得心神不宁。天完全黑透后,他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总觉得窗外有人。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轻笑声,和那天在黑竹沟听到的一模一样。他吓得赶紧检查门窗上的符纸,都贴得好好的。
“错觉,一定是错觉。”他自我安慰道。
但笑声又一次响起,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窗外。接着,他又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再兴...出来嘛...”
李再兴捂住耳朵,缩在床上不敢动。那声音却像是直接钻进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再兴...你的血真好喝...再给我一点嘛...”
李再兴吓得魂飞魄散,想起张道士给的符还有剩,赶紧翻出来贴在身上。声音小了一些,但没有完全消失。
就在这时,他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向房门走来。
“秀英,是你回来了吗?”李再兴颤抖着问。
没有人回答。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接着,门上的符纸突然无火自燃,瞬间化为了灰烬。
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月光下,一个白衣女人站在门口,长发遮住了脸,双手惨白如纸。
李再兴吓得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杨秀英坐在床边,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你醒了?”她见丈夫醒来,又喜又气,“你个砍脑壳的,咋个晕倒在门口了?门也不关!”
李再兴猛地坐起,紧张地四处张望:“她……她呢?”
“哪个?”杨秀英问。
李再兴把昨晚的事说了。杨秀英听后,脸色凝重:“我娘根本没病,我弟也没打过电话。看来是那个东西故意支开我。”
夫妻俩赶紧又去找张道士。张道士听后,长叹一声:“这东西缠上你了。今晚我必须做法事,不然要出人命。”
当晚,张道士在李再兴家院子里摆起法坛,烧香念咒。他让李再兴躲在屋里,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能出来。
法事进行到一半时,突然刮起一阵阴风,法坛上的蜡烛全部熄灭。张道士大喝一声,重新点燃蜡烛。这时,夫妻俩从窗缝看到,院门口赫然站着那个白衣女人。
张道士与她对峙良久,最后洒出一把糯米,白衣女人才消失不见。法事结束后,张道士满头大汗,对夫妻俩说:“暂时镇住了。但要根除,必须把那个东西的遗骨找出来,好生安葬。”
第二天,在张道士的带领下,十几个胆大的村民一起进入黑竹沟。在紫竹林深处,他们果然发现了一具被竹子缠绕的白骨。根据衣物残片,至少死了几十年了。
张道士为白骨做法超度,然后妥善安葬。说也奇怪,安葬之后,黑竹沟的紫竹竟然慢慢变成了普通竹子的颜色。
李再兴从此再也不敢踏入黑竹沟一步。每当有人问他这段经历,他总是心有余悸地说:“夜路走多了,总要撞鬼。有些禁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而杨家坝的夜晚,再也听不到那诡异的鬼语。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着蛙鸣虫叫,奏响着乡村夜晚独有的安眠曲。河水静静流淌,月光洒在坝子的稻田上,一切都回归了往日的宁静与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