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仍记得那个雨夜,轮胎碾过那团软物时轻微的震动感。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一下颠簸会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将彻底吞噬我们原有的生活。
深夜的高速公路像一条黑色缎带,在雨中泛着湿漉漉的光。车里放着过时的流行乐,我丈夫李伟的手不安分地在我的胸上揉捏。
“开慢点,这鬼天气。”我拨开他的手,心里有些烦躁。雨刮器单调地左右摆动,前方能见度很差。
“怕什么,这路上就我们一辆车。”李伟嗤笑一声,凑过来,“等回家了,咱们好好……”
他话没说完,车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同时车身轻微震动了一下,像是碾过了什么东西。
“操!什么玩意儿?”李伟猛地坐直,踩下刹车。
后视镜里,黑漆漆的路面上似乎有一团模糊的影子,但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撞到什么了?”我紧张地回头,可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可能是野猫吧。”李伟皱了皱眉,随即又轻松起来,“反正不会是人,走吧。”
我有些不安,但也没说什么。雨夜的高速公路,为了一只动物停车确实危险。李伟重新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向前驶去。我注意到他时不时瞥向后视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有些发白。
第二天清晨,我们在车门边缘发现了几缕粘着的黑色毛发,又长又硬,不像是常见的动物。我本想扔掉,李伟却接过去仔细看了看,随手放进了手套箱。
“也许是只野狗,但以防万一,要是那里出啥事,可以做证据,我们撞到的是动物,不是人。”他满不在乎地说,手又不老实地搂住我的腰,“别想了,昨晚没办完的事,现在补上?”
我推开他,那种不安感又浮上心头。那些毛发摸起来异常粗糙,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我几乎忘了这件事。直到一周后,李伟开始做噩梦。
他第一次惊醒是在凌晨三点左右,浑身冷汗,说我压到他了。可我睡在床的另一侧,根本没碰他。他说梦里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趴在他胸口,沉得他喘不过气。
“就是噩梦而已。”我安慰他,心里却发毛。
噩梦越来越频繁。李伟的精神状态明显变差,眼窝深陷,整个人魂不守舍。他不再碰我,晚上睡觉甚至要开着小夜灯。
更奇怪的是,我偶尔会在深夜听到微弱的刮擦声,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着外墙。每次我推醒李伟,声音就消失了。他骂我神经质,说都是风吹的。
直到那个周五晚上,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我被客厅的响动惊醒,发现李伟不在床上。循声走去,看到他背对着我站在客厅中央,身体微微晃动。
“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我问道。
李伟缓缓转过身,眼睛半闭着,明显在梦游。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让我血液凝固——是那把放在车库里的铁铲,铲头沾满泥浆。
“院子里……有东西在挖洞……”他喃喃自语,声音空洞,“我得把它埋深点……”
我吓坏了,强忍着恐惧把他引回床上。第二天问他,他对此毫无记忆。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第二天傍晚。我开车回家,在小区门口被邻居张阿姨拦下。她是个热心肠的老太太,但此刻表情严肃。
“小李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她压低声音问。
我心里一咯噔,问她什么意思。
“这几天晚上,总有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太在你们家楼下转悠,”张阿姨说,“矮矮的,有点驼背,但走得特别快。我昨晚倒垃圾看见她正盯着你家窗户,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我勉强笑笑,说可能是捡矿泉水瓶的。回到家,李伟正窝在沙发里,脸色苍白。我没提张阿姨的话,只是建议在家门口装个监控。他立刻同意了,眼神闪烁,补充说再把院子的篱笆修高一点。
监控装好的第三天,我看到了那个身影。
凌晨两点左右,一个矮小的、穿着深色衣裤的人影出现在监控画面边缘。无法确定是男是女,他低着头,驼着背,行动方式极其怪异——不是走,而是以一种轻微的、连续跳跃的方式移动,像是一只巨大的昆虫。它在我们的车道尽头停留了几秒,然后迅速消失在监控范围外。
我把视频给李伟看,他手中的杯子直接掉在地上,水溅了一地。
“就是它……”他声音颤抖,“我梦里压着我的就是这东西……”
那天晚上,刮擦声异常清晰,仿佛就在卧室窗外。我和李伟紧紧靠在一起,谁也不敢动,直到天色发白。
李伟迅速憔悴下去,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它要我还债”、“我不该跑”。我逼问他到底在说什么,他终于崩溃,嘶吼着说出真相:雨夜那天,他撞到的可能不是动物。当时他瞥见后视镜,那团被碾过的东西似乎……挣扎着要站起来。而它的形状,隐约像是个驼背的人。
我们开始关注新闻,但没有关于那段路有尸体,有车祸的报道。
最后那个晚上,风很大。李伟已经几天没好好睡觉,处于半疯狂状态。他把我锁在卧室外面,自己在客厅咆哮,说要做个了断。我拼命敲门,无济于事。
等我终于找来邻居撬开门锁时,看到了地狱般的场景。
客厅一片狼藉。李伟倒在沙发旁,双眼圆睁,表情扭曲到无法辨认,仿佛看到了极度恐怖的东西。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是那把从车库拿出来的铁铲,铲头沾满了泥巴和几根黑色的毛发。
法医的初步结论是急性心肌梗死,死于极度恐惧引发的生理衰竭。警察没有发现闯入痕迹,最终以意外死亡结案。
我搬出了那栋房子。临走前,我突然想起翻出了行车记录仪看看,但那张雨夜的记忆卡里,什么也看不清。
一年后,我偶然遇到一位研究民俗学的老教授。我鬼使神差地拿出那几根一直留着的黑色毛发给他看。老教授在显微镜下观察了很久,脸色渐渐严肃。
“这不是普通动物的毛,”他缓缓说,“看这髓质结构和色素沉淀,更接近……灵长类。但比例很怪,而且硬度太高。”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我,“你从哪里得到的?”
我含糊地搪塞过去。老教授叹了口气,说:“山区有些老传说,提到一种‘地婆’,说是含怨横死、没有棺材、被人草草掩埋在土里的人,怨气不散,会纠缠路过的人。当然,只是迷信。”他顿了顿,补充道,“据说,它们因为长期在土里蜷缩,身形佝偻,行动方式异于常人。”
我谢过教授,离开了。我终于明白李伟那晚撞到了什么——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无法解释的存在。它可能一直徘徊在那段偏僻的路上,而我们的车,恰好给了它一个“纠缠”的理由。李伟的逃逸,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肇事,而是对那种超自然存在的亵渎和冒犯,从而引来了报复。
我们这个喧嚣的都市,又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怪谈。那些深夜独行的人,偶尔会感到背后一阵没来由的寒意,仿佛有个驼背的影子,正用不属于活人的方式,一跳,一跳地,从黑暗的深处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