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握紧方向盘,盯着前方被卡车大灯切割开的浓稠黑暗,突然哑着嗓子对他老婆说:“刚才路边那穿红裙子的女人,没有脸。”
王娟正对着遮阳板上的小镜子涂口红,手一抖,猩红的色块直接划拉到腮帮子上。她烦躁地扯过纸巾擦脸,扭头骂骂咧咧:“放你娘的狗屁!大半夜在这前不着村后后不着店的破省道上,哪来的女人?还他妈穿红裙子?你眼瓢了还是想吓唬老娘?”她嘴上硬,心里却莫名打了个突。老陈是跑了快二十年长途的老司机,从没说过这种不着调的话。
老陈没看她,目光死死钉在挡风玻璃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真的。就刚才,嗖一下过去了,就在右边路基下面,站着,裙子红得扎眼…可脸上…脸上是平的,啥也没有,光溜溜一片。”他声音发干,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只剩下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噪音。
王娟透过侧窗往外看,黑暗像墨汁一样泼洒开来,根本望不透。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嘴上却不服软:“我看你是困迷糊了!要不就是憋得慌,想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妈的,这趟活儿跑完非得好好歇几天不可。”她说着,习惯性地伸手去揉老陈的后颈,带着点挑逗的意味,“咋的,看见个没脸的女人就怂了?你那股子折腾老娘的劲儿呢?”
老陈一把拍开她的手,力道有点重。“别闹!开车呢!”
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王娟愣住了,结婚这么多年,跑车也跑了十来年,老陈从来没这样过。
她终于仔细看向丈夫的侧脸,看到他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有紧抿着的、有些发白的嘴唇。
“你…你真看见了?”王娟的声音低了下去,心里那点不以为然彻底没了,一股凉气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
老陈没吭声,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方向盘,指节都有些发白。卡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在无尽的黑暗里狂奔。
又开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王娟想打开收音机,拧了半天,只有刺啦啦的杂音,一个台都收不到。她烦躁地关掉,骂了句:“这什么鬼地方,连个信号都没有!”
老陈突然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卡车剧烈地一顿,王娟差点一头撞上挡风玻璃。
“我操!老陈你他妈…”她的咒骂卡在喉咙里。
车灯照射下,前方几十米处的路中央,赫然立着一个身影。
红色的裙子。在强光下显得异常鲜艳,甚至有些刺眼。
身影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长长的黑发披散着。
“就…就是她…”老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娟也吓傻了,直勾勾地看着那个红色的背影。这荒山野岭,深更半夜,怎么可能真有个女人站在路中间?
“按…按喇叭!”王娟哆嗦着说。
老陈像是被点醒了,手指颤抖着狠狠按在喇叭按钮上!
“嘀……!!!!”
巨大的汽笛声撕破了夜空的寂静,传出老远,甚至能听到隐约的回音。
但那红裙女人,纹丝不动。就像根本没听见,或者…根本不在乎。
“妈的…”老陈喘着粗气,“她…她不动…”
“绕过去!从旁边绕过去!”王娟尖叫。
老陈猛地一打方向盘,同时踩下油门。庞大的卡车发出咆哮,轮胎碾过路边的砂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车灯的光柱随着车头摆动,扫过那个身影。
就在卡车即将从她侧方掠过的瞬间,车灯的光不可避免地照亮了她的侧面。
王娟的眼睛猛地瞪大了,瞳孔急剧收缩。
没有脸!
那不是比喻!不是夸张!
那个女人的头部,朝向他们的这一侧,完全是平的!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没有下巴的轮廓!就像…就像一张光滑的、苍白的面具!被灯光照得泛着一种诡异的、非人的光泽!
“啊……!!!”王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缩成一团,疯狂地颤抖。
老陈也看到了,他发出一声不像人的呜咽,死死踩住油门,卡车疯狂地加速,引擎轰鸣着,逃离那个地方。
不知道开了多久,直到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老陈才稍微松了点油门,整个人几乎虚脱,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
王娟还在抖,牙齿咯咯作响。“那…那是什么东西…”她语无伦次,“鬼…是鬼…”
“别他妈瞎说!”老陈厉声打断她,但声音里的恐惧比王娟更甚。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可能是…是哪个精神病跑出来了…对,肯定是!”他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连他自己都不信。哪个精神病能在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哪个精神病会长着那样一张脸?
卡车继续前行,死寂重新笼罩了驾驶室,但这次的死寂里充满了粘稠的恐惧。两人都不敢再说话,甚至不敢大口呼吸,耳朵竖起着,捕捉着车外的任何一丝异响。
GpS屏幕不知何时熄灭了,老陈伸手去戳,毫无反应。手机也一样,没有任何信号,屏幕漆黑。他狠狠拍了几下,毫无用处。一种与世隔绝的绝望感攫住了他们。
又开了一段,老陈突然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又…又怎么了?”王娟带着哭腔问,根本不敢抬头看。
老陈没回答,只是脸色死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前方。
王娟强迫自己抬起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前方不远处的路中间,那个红色的身影,又一次静静地站在那里。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背对着他们。仿佛他们刚才疯狂的逃离,只是一个徒劳的笑话。他们根本就没能离开!
“不…不…”老陈绝望地摇着头,“不可能…我们明明一直在往前开…”
王娟突然疯了一样扑到车窗边,向外望去。还是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看不到任何参照物。路,好像没有尽头。他们就像被困在了一个循环里。
“回头!老陈!我们掉头回去!”王娟抓住丈夫的胳膊,使劲摇晃。
老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手忙脚乱地开始倒车,然后在一个稍微宽点的地方艰难地调转车头。庞大的卡车在公路上扭动着,完成后,朝着来时的路,油门踩到底,疯狂驶去。
两人死死盯着前方,希望能看到来时的路口,或者任何一点熟悉的景象。
开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老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条路,来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两边的黑暗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突然,王娟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抽气。
老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冻成了冰。
正前方,路中央。
那抹鲜红,再次出现了。
静静地,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像是在这里等了他们很久,很久。
“啊……!!!”老陈终于崩溃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彻底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再次猛打方向盘,卡车咆哮着冲下公路,剧烈地颠簸着,碾过荒草和土坑,试图从荒野里绕开那个东西!
车灯在颠簸中疯狂晃动,光柱胡乱切割着黑暗,偶尔照亮嶙峋的怪石或枯树的枝桠,都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影。
“快!快!快开!”王娟尖声催促,整个人被颠得东倒西歪。
卡车在野地里疯狂冲窜,不知过了多久,老陈终于看到了一条似乎是平行的旧路,他猛地一打方向,冲了上去!轮胎重新压上硬化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不敢减速,沿着这条陌生的旧路拼命往前开。
“甩掉了吗?甩掉了吗?”王娟不断回头,看向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后面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两人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汗水冰冷地粘在皮肤上。
“这…这是哪儿?”王娟看着窗外,声音发颤。这条路看起来比之前的省道更破旧,更狭窄。
老陈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出口,找到人烟,找到光亮。
突然,王娟的身体僵住了。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车子的右前方,路边。
老陈也看到了。
他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就在右侧的路基下,很近的地方。
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不再是背对着他们。
她正面对着公路,面对着驶来的卡车。
车灯的光柱,毫无保留地、清晰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一张空白、光滑、没有任何五官的脸。在强光下,白得吓人。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根本不存在眼睛的“脸”,似乎正精准地“凝视”着驾驶室里的他们。
“救命……!!!”老陈和王娟同时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老陈完全失去了控制,脚下死命踩住油门,卡车疯狂地加速,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只想远离那个东西!
就在卡车以极高速度掠过那个女人的瞬间——
王娟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瞳孔里倒映出最后一片令人疯狂的景象:那个没有脸的红衣女人,那只垂在身侧、苍白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整个世界猛地一震!伴随着金属扭曲撕裂的可怕巨响和玻璃粉碎的声音!巨大的冲击力袭来!
老陈最后的感觉是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抛起,然后重重砸下。黑暗吞噬了一切。
……
阳光刺眼。
老陈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他发现自己被变形的驾驶舱死死卡住。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和血腥味。
他艰难地转过头。
王娟就在旁边,头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着,双眼圆睁,凝固着最终的极致恐惧,脸上全是干涸的血污和碎玻璃渣。早已没了呼吸。
他们的卡车冲出了路面,狠狠撞在了一棵粗大的树上,车头完全毁坏。
救援人员后来告诉他们,他们偏离了主干道很远,闯入了一段早已废弃多年、根本不该有车行驶的荒废公路。那段路路况极差,尽头是一个急转弯,他们显然是速度太快,没能转过去。
警察做笔录时,老陈语无伦次地反复说着红裙子、没有脸的女人。
警察同情地看着他,记录上写的是“因疲劳驾驶产生严重幻觉,导致交通事故,造成一人死亡”。荒废多年的路上,怎么可能有人?还是穿红裙子的女人?至于没有脸…那只能是极度疲劳和恐惧下产生的错乱影像了。没人相信他的话。
老陈保住了一条命,但一条腿瘸了,再也开不了车。他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偶尔夜里会突然惊醒,发出惊恐的尖叫,浑身湿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永远无法逃离的夜晚,那条没有尽头的路,和那个静静等待着的…东西。
后来,在某些跑长途的司机圈子里,悄悄流传起一个新的都市怪谈。
说是深夜在某某编号的省道特定荒凉路段,如果看到一个穿红裙子、脸上一片空白的女人站在路边,千万别停车,别好奇,更别掉头…因为很可能,你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说,那是一条会吃人的路,和一个永远在等待的…无面红衣。
至于真假,谁知道呢?毕竟,只是怪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