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区后面那条街,最近不太对劲。
李卫东最近倒霉透了。项目黄了,被公司变相劝退,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也收拾东西走了。人一旦走了背字,喝凉水都塞牙。他每晚失眠,只好出来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怎么,就总是逛进那条街。
第一次感觉到异样,是个周二晚上。空气黏糊糊的,没什么风。街角那盏唯一亮着的路灯,光线晕开一小团,勉强照亮下方一个破旧的公共长椅。李卫东走得腿酸,也没管那么多,一屁股坐了下去。
刚坐下,就闻到了一股味儿。像是什么东西受潮发霉后,又被慢慢烘干的那种灰尘气,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他皱了皱眉,没太在意,掏出手机胡乱划着。
眼角余光瞥见,长椅另一端,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人。
李卫东心里咯噔一下。他十分确定,刚才坐下时,长椅绝对是空的。那人穿着件深色的旧夹克,颜色在昏光下难以分辨,低着头,像是也在休息。姿势有些僵硬,一动不动。
多个人而已,李卫东告诉自己,别自己吓自己。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那人的存在感很稀薄,可又散发着一种冰冷的质感,让挨着他那边的胳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是冷,是一种更深邃的、往骨头缝里钻的阴森。
他强迫自己盯着手机屏幕,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那股发霉的腥气,似乎浓了一点。
他忍不住,极其缓慢地,侧过一点头,用眼角余光去打量。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头颅极其缓慢地,开始往他这边转。动作非常滞涩,像是生锈的合页被强行扭动。
李卫东头皮猛地一炸,汗毛倒竖,一种强烈的本能尖叫着让他立刻离开!他猛地弹起来,头也不回地快步朝街口光亮处走去,几乎是小跑起来。直到融入主路嘈杂的人声和车流里,才敢喘着大气回头望。
那条街依旧昏沉安静,长椅空荡荡的,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可那冰冷的触感,那诡异的腥霉味,太真实了。
接下来几天,李卫东刻意避开了那条街。但他失业又失恋,无所事事,心里那股憋闷和莫名的不服输劲儿冒了上来。再说,万一真是幻觉呢?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他又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这次,他远远就盯着那张长椅。空的。他稍微松了口气,看来上次真是眼花了。他慢慢走近,刻意保持了点距离观察。
长椅是那种老式的木条椅,刷着暗红色的漆,已经斑驳脱落。他目光扫过椅面,忽然定住了。
在长椅他之前坐过的位置旁边,那些木条的缝隙里,似乎卡着点什么。他眯起眼仔细看,像是几缕极细的、灰白色的毛絮,还有一种非常细微的、暗红色的斑点,几乎渗进了木头纹理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油漆剥落吧?或者是哪个醉汉不小心洒了饮料?
但那颜色……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他没再靠近,匆匆离开了。
真正的恐惧发生在一周后。李卫东的运气更差了,房东催租,新工作面试也失败了。他浑浑噩噩,像个游魂,不知不觉又晃到了那条街的入口。他站在明暗交界处,看着里面那片昏黑,心里直发怵,但脚却像被什么东西拴住,挪不动步。
他看见,那只长椅旁边,路灯照射范围的最边缘,地面似乎有一团黑影。
像是个蹲着的人。
李卫东的心脏狂跳起来,呼吸骤停。他死死盯着那团影子。影子动了一下,非常缓慢地,似乎是在……摇晃?就像一个人极度疲惫时,无意识地前后摇晃身体。
没有声音。整条街死寂得可怕,连远处主路的噪音传到这里都仿佛被吸走了。
李卫东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腿都麻了。那团黑影停止了摇晃,然后,开始以一种非常古怪的、四肢着地的姿势,朝着街道更深的黑暗里挪去。
动作很慢,但异常平稳,悄无声息,像一只巨大的、畸形的蜘蛛,融入阴影,消失了。
李卫东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衣服。他连滚爬爬地逃回家,锁紧门窗,一夜无眠。
他开始害怕所有角落,害怕昏暗的光线。他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身后有东西,但每次猛回头,都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股若有若无的、发霉的腥气,偶尔会突然钻进他的鼻孔,无论他在哪里。
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整天惶惶不可终日。他查过资料,问过附近老人,都说那条街没什么特别的历史,就是一直没什么人气。
直到那天,他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通知他去一个很远的区面试,时间安排在傍晚。回来时已是深夜,末班公交车只到小区附近的主路。他必须穿过那条街才能到家。
他站在街口,看着那条如同巨兽喉咙般的黑暗通道,两腿发软。他试图绕路,但另一边施工完全封死。他踌躇了很久,最后一咬牙,打开手机手电筒,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脚步飞快,心脏跳得像要炸开。他死死盯着前方出口的光亮,心里默念:快点,再快点!
经过那张长椅时,他几乎是小跑。
就在经过的一刹那——
手机手电的光柱,无意中扫过了长椅底下。
光线下,长椅底下的阴影里,有东西。
那不是黑影,也不是动物。那是一个人形,以一种根本不可能的角度和方式扭曲着,紧紧贴着地面,藏在椅下。它穿着深色的旧夹克。
它的脸,正对着外面。
没有瞳孔,眼眶里是两团浓稠的、无法反射任何光线的纯黑。它的皮肤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整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却散发出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恶意和饥饿。
它正看着李卫东。
李卫东的思维彻底停滞,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甚至让他叫不出声。他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光柱滚了几下,恰好向上照亮了那张长椅。
那个东西,不在椅底了。
它不知用什么方式,已经无声无息地、直挺挺地站在了长椅上,依然是那种非人的、扭曲的姿势,低着头,“看”着摔倒在地的李卫东。
距离近在咫尺。
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发霉腥气,彻底包裹了他。
李卫东最后的本能是求生。他连手机都顾不上捡,爆发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力量,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退,然后跳起来,像一支箭般射向街口的光明。
他不敢回头,一路惨叫着冲回小区,砸开保安室的门,脸色惨白语无伦次,把值班的保安都吓了一大跳。
没人相信他具体看到了什么,但他那几乎崩溃的惊恐状态做不了假。两个保安拿着强光手电,陪他战战兢兢地返回那条街的入口。
手电光柱扫过去。
长椅那里空空如也。
他的手机屏幕摔碎了,静静躺在长椅边的地上。保安帮他捡起来,还嘟囔着:“李先生,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李卫东什么也没说,拿过手机,头也不回地逃回了家。
他第二天就发了高烧,胡言乱语,病了整整一周。病好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搬家,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区域,甚至离开了这座城市,回了北方老家。
他再也没有遇到过那种东西。生活似乎慢慢回到了正轨,他找到了新工作,虽然依旧平凡,但至少安稳。只是他从此患上了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和黑暗恐惧症,永远选择最热闹的地方走路,永远让房间灯火通明。他也再也无法在任何公共长椅上坐下,甚至看到类似样式的长椅,都会引发剧烈的生理不适,恶心干呕。
那年秋天,他和几个新同事吃饭,席间有人聊起各地的都市怪谈。一个本地的同事喝了口酒,神秘兮兮地说:“哎,你们听说了吗?城西那边以前有个挺邪门的事儿。就两条大路中间夹着的那条小短路,以前死过一个流浪汉。说是冬天喝多了,躲在椅子下面避风,结果就那么冻死在里面了。发现的时候人都僵了,掰都掰不直,怪吓人的。后来那地方就老传出怪事,总有人说自己运气特别差的时候,就会在那儿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那一片后来改造,连椅子带路全扒了。”
李卫东端着杯子的手猛地一抖,酒洒了出来。同事们好奇地追问细节,那本地同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个传闻。
没人注意到李卫东骤然失血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冷汗。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阴冷的、发霉的腥气。
他终于明白自己那天究竟撞见了什么。那不是幻觉。那是一个冻死在绝望长椅下的饥饿灵魂,依旧徘徊在原地,等待着下一个时运低迷、阳气孱弱的倒霉蛋。
或许,它需要的只是一个能“看见”它的人。
饭局还在热闹地进行,李卫东却觉得浑身发冷。他转过头,看向窗外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
这城市那么大,灯火通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但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谁又知道还藏着多少类似的东西?它们悄无声息,附着于某个不起眼的物件,或是某段被遗忘的过去,静静地等待着。
每一个流传开的都市怪谈,最初或许都源于一个不幸的、无法被证实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