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李家村的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烧焦的味道和淡淡的哀思。李正富一家三口沿着蜿蜒的土路向村后坟地走去,手里提着祭品和纸钱。
九岁的李小龙跑在前面,手里挥舞着刚折下的柳条,不时抽打路边的野草和墓碑。他长得虎头虎脑,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戾气,村里人都知道这孩子被宠坏了。
“小龙,慢点跑!别碰人家的墓碑!”左莉莉喊道,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真正的责备。她四十出头才得了这个儿子,自然是捧在手心里疼。
李正富皱了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儿子在学校经常欺负女同学,把人鼻子打出血,往别人裙底撒灰是常事。在村里也是个小祸害,把邻居家的鸡扔进池塘里淹死,往人家水缸里扔牛屎,甚至曾经把村里瞎眼奶奶的头发烧了。每次有人上门告状,左莉莉总是护着儿子:“我们赔钱,小孩子淘气嘛,长大了就好了。”
坟地里墓碑林立,有些修葺整齐,有些则荒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祭扫了。李家祖坟在坟地东侧,修缮得颇为体面。李正富摆好祭品,点燃香烛,开始一年一度的祭拜。
“爸妈,爷爷奶奶,我们来看你们了。”李正富喃喃说着,将纸钱一张张投入火中。
左莉莉在一旁帮忙,不时瞥一眼儿子。李小龙显然对祭祖仪式毫无兴趣,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土块,眼睛四处张望。
“我去那边转转。”李小龙突然说道,不等父母回答就跑开了。
“别跑远!”左莉莉喊了一声,又转向丈夫,“让他去吧,孩子待着也闷。”
李小龙在坟地里穿梭,看着各式各样的墓碑。有些墓碑上有照片,那些黑白的人像让他觉得既可怕又刺激。他走到坟地边缘,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包,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堆,几乎被荒草淹没了。
一股恶作剧的冲动突然涌上李小龙心头。他四下张望,确定父母没有往这边看,便解开裤子,在那荒坟上拉了一泡屎。完成后,他还得意地笑了笑,用土随便盖了盖,系好裤子跑回了父母身边。
祭祖仪式接近尾声时,李正富突然皱了皱鼻子:“什么味道?”
左莉莉也闻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若有若无地飘来。两人四下查看,最终发现了儿子干的好事。
“你这小血包子!怎么能在坟地上做这种事!”李正富第一次对儿子发了火。
左莉莉脸色煞白,急忙上前:“快,快收拾干净!这是对死人的大不敬啊!”
夫妻俩手忙脚乱地用树枝和土彻底清理了那个荒坟,李正富还双手合十连连道歉:“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见怪。”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在清理过程中,左莉莉的手指被一根隐藏在草丛中的尖锐枯枝划破了,几滴鲜血渗入了坟土之中。
回家的路上,一家人都沉默不语。李小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祸,罕见地没有吵闹。
那天晚上,左莉莉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她站在那座荒坟前,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坟头上,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注视。她想逃跑,却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身影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她的腹部。
左莉莉惊醒过来,浑身冷汗。她推了推身边的丈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李正富睡得很沉,毫无反应。
第二天一早,左莉莉把噩梦告诉了丈夫,李正富不以为意:“你就是被昨天的事吓到了。以前没注意过,今天我去打听一下那座坟是谁家的,咱们买点纸钱再去赔个罪。”
李正富在村里问了一圈,老村长告诉他,那是一座无后坟。
“听说埋的是个外乡女人,几十年前逃难到咱们村,没多久就病死了。村里人好心把她埋了,但没人知道她叫什么,从哪里来,有没有家人。这么多年了,从来没人祭扫过。”老村长叹气道,“你们去赔个罪也好,毕竟死者为大。”
下午,李正富买了香烛纸钱,带着妻儿又去了那座荒坟。这次他们恭恭敬敬地祭拜了一番,李正富还说了许多道歉的话。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当晚,左莉莉又做了噩梦。这次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沉重而冰冷,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醒来,发现卧室温度低得异常,尽管已是初夏时节。
“正富,你觉不觉得冷?”她推醒丈夫。
李正富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胳膊:“是啊,怎么这么冷?是不是窗户没关好?”
他起身检查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回到床上时,他忽然僵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卧室门口。
“怎么了?”左莉莉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门口什么也没有。
“刚才...好像看到个人影...”李正富声音有些发抖,“可能是我眼花了。”
夫妻俩再也睡不着,相拥着直到天明。
第三天早晨,李小龙一反常态地安静,吃过早饭就说要出去找同学玩。左莉莉正为连日来的怪事心神不宁,没多想就同意了。
中午时分,村里突然传来尖叫声和嘈杂的人声。李正富和左莉莉冲出家门,看见几个村民慌慌张张地向村后跑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李正富拉住一个邻居问。
“你家小龙...马蜂窝...”邻居气喘吁吁,面色惨白。
夫妻俩心里一沉,发疯似的向村后跑去。在村后的老槐树下,他们看到了令他们魂飞魄散的一幕:李小龙躺在地上,浑身爬满了马蜂,已经一动不动。几个村民远远站着,不敢上前,有人正试图用烟驱赶蜂群。
“小龙!”左莉莉凄厉地尖叫一声,就要冲过去,被李正富死死抱住。
等蜂群最终被驱散,李小龙已经没有了呼吸。他浑身肿胀,面目全非,死状极其惨烈。左莉莉扑到儿子身上,哭得撕心裂肺,李正富跪在一旁,泪流满面,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村民们帮忙将孩子的遗体抬回家,纷纷叹息这意外来得太突然。只有老村长看着悲痛欲绝的夫妻,欲言又止。
丧事办得匆忙而凄凉。李小龙下葬后,李正富和左莉莉整日以泪洗面,家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然而,灵异的现象并没有随着儿子的死亡而结束。
李小龙头七那晚,夫妻俩在儿子房间烧纸钱。突然,房门无风自动,轻轻关上了。同时,墙角传来了轻微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墙。
左莉莉颤抖着打开手机电筒照向墙角,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当她熄灭灯光,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他们身边。
“是小龙吗?是你回来了吗?”左莉莉哽咽着问。
刮擦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三声清晰的敲击声,来自他们面前的桌子。
李正富猛地站起来:“不对劲,这不是小龙。”
夫妻俩逃也似的跑出房间,一夜无眠。第二天,左莉莉下定决心:“我得去找王神婆。”
王神婆住在邻村,以通灵闻名乡里。左莉莉带着厚礼上门,将连日来的怪事和盘托出。王神婆闭目聆听,手中捻着一串暗色的珠子。
听完叙述,王神婆掐算半天,长叹一声:“你们孩子冒犯的是无后之坟,这本就是大忌。无后者怨气最深,因为他们生前受苦受难,死后无人祭奠,无人超度。你们的孩子不仅亵渎了她的安息之地,你们的血还渗入了坟土,形成了血契,让那怨灵能够跟随你们回家。”
左莉莉想起那天清理荒坟时被划破的手指,顿时浑身冰凉。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她泣不成声。
“不是她害怕你们的孩子,是你们的孩子调皮去捅马蜂窝的结果。怨灵不会直接害人,只会影响气场,招来厄运。”王神婆解释道,“你儿子的死是意外,只不过怨灵带来的厄运让意外提前来了。现在它缠上了你们,如果不送走,还会有更多不幸发生。”
左莉莉跪地哀求:“求求您,帮帮我们吧!”
王神婆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准备三牲祭品,黄纸五刀,红线一团,明日午时我去你们家做法事。”
第二天正午,王神婆准时到来。她在李家堂屋设下法坛,点燃香烛,开始念诵咒文。忽然,屋中无风起浪,烛火剧烈摇曳,变得幽蓝。
王神婆面色凝重:“好深的怨气!看来不止是无后,这人生前还有极大冤屈。”
她让李正富和左莉莉跪在法坛前,自己则舞动桃木剑,念诵更急的咒文。屋中温度骤降,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寒冬。左莉莉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干呕起来。
“它附在你身上了!”王神婆大喝一声,将一道符纸贴在左莉莉额头。
左莉莉浑身颤抖,眼睛翻白,发出动物般的嘶吼。王神婆将准备好的红线绕在她手腕上,另一端系在法坛上,继续念咒。
渐渐地,左莉莉平静下来,屋中的寒意也逐渐消退。烛火恢复了正常的黄色,轻轻摇曳。
法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结束后,王神婆疲惫地坐下,对夫妻俩说:“怨灵已经送走了。但我必须告诉你们,这女子生前死得惨,六十年代不仅被那些打着无产阶级旗帜的流氓批斗奸污,最后还活活饿死,怨气深重,会影响气运。虽已送走,但你们仍需谨慎。三年内,每逢她的忌日,都要焚香祭拜,以示敬意。”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如果你们还想再生孩子,需行善积德,好好教育,方能免灾。”
左莉莉愣住了,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神婆的话提醒了她:再生孩子,好好教育。
回到家,两人相对无言,心中百感交集。痛失爱子的悲伤尚未平复,但对新生命的憧憬又带来了希望和不安。
“神婆说要做善事为孩子积福。”左莉莉摸着还没有种的肚子轻声说。
李正富重重地点头:“我们明天就去给那座坟立个碑,以后年年祭扫。还要多行善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夫妻俩痛定思痛,反思了对李小龙的溺爱和纵容。他们意识到,正是他们的不管教,让孩子变得无法无天,最终招致灾祸。
“如果咱们好好教育小龙,他就不会去那种地方胡闹...”左莉莉泣不成声。
李正富搂住妻子的肩膀:“过去的无法挽回,但以后再生的孩子,我们一定要好好教导,不能再重蹈覆辙。”
从那天起,李家夫妻像是变了个人。他们请人给那座无后坟立了块简单的石碑,刻上“无名氏之墓”,定期前去祭扫。左莉莉开始吃斋念佛,李正富则经常帮助村里老人干活,修路补桥,尽力行善。
每天晚上,夫妻俩都会亲密相拥,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尽快受孕。事后,左莉莉还会用布条将自己双腿吊起,生怕流失一滴精液,让怀孕的机会溜走。
这样过了三个月,左莉莉终于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次怀孕与上次截然不同,没有太多不适,反而让她感觉身体轻盈,精神焕发。
“一定是个女孩。”左某天突然对丈夫说,“我感觉得到,是个温柔的孩子。”
李正富笑着摸摸妻子的肚子:“男女都好,只要健康善良。”
又过了九个月,左莉莉顺利产下一个女婴。他们为女儿取名李安平,寓意平安一生。
随着安平渐渐长大,夫妻俩的教育方式也与从前大相径庭。他们不再溺爱纵容,而是注重培养孩子的品德和责任感。小安平似乎天生就性情温和,聪明伶俐,很有同情心。
安平五岁那年,左莉莉又梦见了那座坟。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不再冰冷,而是散发着温和的光芒,轻轻抚摸她的额头,然后悄然消失。左莉莉醒来后,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某个长期的羁绊终于解开了。
她把这个梦告诉丈夫,李正富沉思良久,说:“也许,那怨灵终于放下了执念,真正安息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平长成了一个善良体贴的姑娘,与父母的感情深厚。她学习刻苦,对待长辈有礼貌,经常主动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完全不像她那个无法无天的哥哥。
每年清明,李家三人都会一起去祭扫祖坟和那座无后坟。安平总会细心地将无名氏的墓碑擦得干干净净,献上鲜花。
“这位阿姨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很孤单。”安平有一次这样说,“我们要多来看看她。”
李正富和左莉莉相视一笑,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伤感。
又一个清明时节,李家三人祭扫完毕,正准备回家。安平突然指着远处的树林:“看,那只蝴蝶好漂亮!”
夫妻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只罕见的蓝色蝴蝶在林中翩翩起舞,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妙的光芒。它飞舞了一会儿,似乎向他们致意,然后向着天空高处飞去,直至消失不见。
李正富和左莉莉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明白,那段诡异的往事终于真正画上了句号。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也得到了一个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们学会了如何做父母。
夕阳西下,一家三口手牵着手向家走去。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但不再有任何东西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