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旺有扛着柴刀上山时,日头正毒,山路两旁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将最后一点生命力榨干。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抬头望了望天,蓝得晃眼,连片云彩也无。
“这鬼天气。”他嘟囔着,加快了脚步。
周家村四面环山,村民多以砍柴为生。周旺有是村里最好的樵夫,三十五岁的年纪,一身结实的肌肉,能扛起百斤的柴火走十里山路不歇脚。他媳妇秀英是邻村嫁过来的,长得水灵,性子却泼辣,村里人都说周旺有怕老婆,他只是嘿嘿一笑,从不辩解。
这天他上山比平时晚了些,秀英娘家有点事,他帮着忙活了半天,等上山时已是午后。他打算砍些柴火就回去,不往深山里走。
山路蜿蜒,越往里走,树木越茂密,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只剩零星的光斑洒在泥地上。周旺有熟悉这条路,闭着眼睛都能走。他哼着小调,柴刀在手里晃悠着。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周旺有打了个寒颤。
这风来得蹊跷。大热天的,这风却冷得刺骨,像是从冰窖里刮出来的。周旺有停下脚步,四下张望。树林静悄悄的,连知了都不叫了。
他继续往前走,心里有些发毛。砍了十几年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怪事。
前面是个岔路口,一条通往经常砍柴的山坡,另一条则通向老坟山。老坟山是村里的禁地,据说埋着不少横死之人,邪门得很。周旺有从不往那边去,即便那里的柴火又多又好。
他正要往山坡方向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老坟山方向有个白影一闪。
周旺有心里一紧,定睛看去。
那是个白发老太太的身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背对着他,站在老坟山的入口处。她的头发白得像雪,在稀疏的阳光照射下,闪着诡异的光。
周旺有愣住了。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个老太太?而且那身影虚飘飘的,不像真人。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时,那白发老太太已经不见了。
周旺有心里发毛,不敢多留,快步向山坡走去。他一口气砍了一大捆柴,比平时都要卖力,好像这样就能把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脑子里赶出去。
太阳西斜时,周旺有扛着柴火下山。一路上,他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但每次回头,除了蜿蜒的山路和摇曳的树影,什么也没有。
回到家,秀英已经做好了晚饭。见丈夫回来,她迎上来帮忙卸下柴火。
“怎么这么晚?”秀英问道,眼睛却敏锐地注意到周旺有脸色不对,“怎么了?撞邪了?”
周旺有强笑一下:“胡说什么呢?就是累了。”
他没敢告诉秀英白发老太太的事。秀英虽然泼辣,但胆子小,最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晚饭后,周旺有洗了把脸,准备早点睡觉。他走到院子里倒水时,忽然又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院墙外,一个白影一闪而过。
周旺有手中的盆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了?”秀英从屋里跑出来。
周旺有再也忍不住了,指着院墙,嘴唇哆嗦着:“那儿,刚才那儿有个人影。”
秀英朝院墙看去,什么也没有。“你看花眼了吧?”但她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这一夜,周旺有没睡好。他总觉得窗外有人站着,但每次起身查看,都一无所获。秀英也被他折腾得没睡好,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顶着眼袋起床。
“你今天别上山了,”秀英说道,语气不容反驳,“在家歇一天。”
周旺有点头答应。他确实不敢再上山了。
白天相安无事。周旺有在家修补农具,秀英则去邻村串门。到了傍晚,秀英还没回来,周旺有开始做饭。
灶火生起来,屋里弥漫着炊烟。周旺有正在切菜,忽然听到里屋有动静。
他放下菜刀,悄悄走到里屋门口,推开门。
里屋空无一人,但衣柜的门微微晃动着,好像刚被人关上。
周旺有的心跳加速。他慢慢走向衣柜,手颤抖着握住衣柜的把手。
猛地一拉!
衣柜里只有他和秀英的衣服,整齐地挂着。
周旺有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紧张了。他正要关上柜门,忽然注意到柜子最里面,有一缕白色的头发。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衣服,那缕白发更加明显了。它不属于任何一件衣服,就像是有人躲在衣柜深处。
周旺有吓得倒退几步,冲出里屋,直到跑到院子里,才敢大口喘气。
太阳已经落山,天边只剩一抹残红。周旺有站在院子里,不敢回屋。这时,他忽然看到院子的角落里,站着那个白发老太太。
这次他看清了她的脸——苍白如纸,眼睛是两个黑窟窿,没有鼻子,嘴是一道裂痕。
老太太抬起一只手,指向周旺有。
周旺有尖叫一声,冲出院子,正好撞上回家的秀英。
“见鬼了?”秀英扶住丈夫,发现他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周旺有语无伦次地说了刚才的经历。秀英听完,脸色也变了。
“是不是你上山冲撞了什么?”秀英压低声音,“我听说老坟山那边最近不太平。”
周旺有这才把前天看到白发老太太的事说了出来。
秀英一听,腿都软了:“你、你怎么不早说?那肯定是‘白发鬼婆’!听说她专门跟着人回家,缠着人不放!”
民间传说中,“白发鬼婆”是一种邪祟,通常出现在荒山野岭。她不会直接害人,而是会跟着人回家,然后在家中制造各种诡异现象,直到将这家人逼疯。
“怎么办?”周旺有六神无主。
秀英想了想:“得请我娘来。她懂这些。”
秀英的娘家在邻村,她母亲是当地有名的神婆,专门处理这些邪门事。
当晚,秀英两口子就请了几个叔伯兄弟陪着去了趟娘家,把母亲请来了。
老太太七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她一进周家院子,就皱起了眉头。
“阴气很重啊。”她喃喃道,然后从布袋里掏出一些符纸和香烛。
她让周旺有和秀英详细描述了这几天的经历,然后点点头:“是白发鬼婆没错。她盯上旺有了。”
“为什么盯上我?”周旺有不解。
“可能你阳气弱,或者她就是想找个人缠着。”老太太说道,“不过没关系,我能送走她。”
按照老太太的指示,周旺有和秀英准备了一些东西:一只公鸡、一碗糯米、一壶酒,还有一些纸钱。
第二天夜幕降临时,法事开始了。
老太太在院子里摆上香案,点燃香烛。她让周旺有和秀英跪在香案前,自己则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
院子里阴风阵阵,烛火摇曳不定。
忽然,周旺有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抬头一看,那个白发老太太就站在院门口!
“她来了!”周旺有失声叫道。
老太太不慌不忙,抓起一把糯米洒向院门口。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那白发老太太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神婆继续念咒,手中的桃木剑指向白发鬼婆。她抓起公鸡,割开鸡喉,将鸡血洒在鬼婆所在的方向。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白发鬼婆的身影开始消散。
最后,神婆点燃纸钱,看着它们在空中燃烧成灰烬。
“好了,”她长舒一口气,“送走了。”
周旺有和秀英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
“今晚你们睡个好觉,明天就没事了。”神婆说道。
然而半夜里,周旺有突然惊醒。他感觉身边有人,睁眼一看,秀英睡得正熟。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床尾。
白发鬼婆就站在床边,俯身看着他,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离他只有几寸远。
周旺有吓得魂飞魄散,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鬼压床!
鬼婆的“脸”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他感到刺骨的寒意,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冰水中。
就在这时,秀英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死鬼,别闹...”
神奇的是,随着这句话,鬼婆的身影突然变淡,最后消失了。周旺有也能动了。
他猛地坐起来,大口喘气,把秀英惊醒了。
“又怎么了?”秀英睡眼惺忪地问。
周旺有把刚才的经历说了出来。秀英听完,若有所思。
“我娘说,这种邪祟怕污言秽语,”她说道,“咱们得说点脏话。”
周旺有愣了:“说什么脏话?”
秀英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周旺有脸红了:“这、这能行吗?”
“试试呗。”秀英说着,突然提高声音,“周旺有你个砍脑壳的,大半夜不睡觉,折腾什么?老娘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你那玩意儿要是不中用,就早点说,别整天疑神疑鬼的!”
周旺有会意,也接话道:“贱母狗,老子哪天没满足你?倒是你,叫声跟杀猪似的,全村都听得见!”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露骨下流的话。起初是故意的,后来竟真的动了情,索性行起房事来。
说来也怪,这一夜再没有任何诡异的事情发生。
第二天,丈母娘来看情况,一进门就笑了:“阴气散了,没事了。”
周旺有和秀英把昨晚的经历告诉她,丈母娘点头:“她还有一丝留恋不肯走,阴阳相克,污秽之言有时确实能驱邪。你们误打误撞,找到了对付她的方法。”
果然,从那以后,白发鬼婆再也没出现过。
日子恢复了平静。周旺有再上山砍柴时,总是结伴而行,而且从不往老坟山方向看。有时他还会做噩梦,梦见那个白发老太太,但醒来后,秀英总是在身边,让他感到安心。
夏去秋来,山上的树叶开始变黄、变红,像打翻了的调色板。周旺有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山峦,心中感慨万千。
乡村就是这样,既有令人窒息的神秘与恐怖,也有让人心安的美景与温情。那些古老的传说与迷信,如同山间的雾气,时而消散,时而凝聚,永远笼罩在这片土地上。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升起。秀英在厨房里做饭,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周旺有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柴火饭的香气和泥土的味道。
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有它的守护灵,有的仁慈,有的邪恶。人活在这片土地上,就要学会与它们共存,既要敬畏自然的神秘,也要享受生活的美好。
远处的山路上,几个砍柴归来的村民唱着山歌,歌声在山谷中回荡。周旺有笑了笑,转身走进厨房,从后面抱住秀英。
“死鬼,别闹,做饭呢!”秀英嗔怪道,但语气中满是笑意。
周旺有把脸埋在秀英的颈窝里,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心跳。他知道,无论山中有多少鬼怪传说,只要有这个家在,有这片土地在,生活就会继续下去,像门前的那条小河,涓涓流淌,永不停息。
夜色降临,繁星点点。周家村的灯火依次亮起,像散落在大地上的星星。山风吹过,带来远方的气息,既有腐烂的落叶的味道,也有成熟果实的香气。
生与死,恐怖与美好,永远在这片土地上交织、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