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光刚漫过城隍庙的飞檐,青娘已站在染布庄的柜台后,指尖摩挲着一匹新到的湖绫。这绫子是沈行舟第二次南下带回的货,色泽莹润如晨露,只是昨夜清点账目时,她发现同批进货的三家布庄报来的成本竟相差三成有余。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布商周老板掀帘而入,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青娘姑娘,您可得评评理!城西张记竟把次等的染布掺在好布里卖,比咱们便宜两成,这生意没法做了!”
青娘将人让到茶座坐下,温景然恰好从后院进来,见状便顺手沏了壶新茶。“周老板稍安勿躁,”青娘递过茶盏,“张记的布我昨日见过,色牢度不足,洗两次就发灰,原是用了劣质染料。只是寻常百姓哪懂这些门道,难免受骗。”
话音未落,又有两个商户接连上门,皆是抱怨同行恶性竞争。绸缎庄的李掌柜叹气说:“前阵子联合采购压下来的原料价,本是让大家都有钱赚,可偏有人偷工减料降成本,搅得市场乌烟瘴气。”粮铺的王老板也附和:“可不是嘛!上次粮价动荡刚稳住,就有人囤货抬价,若不是青娘姑娘建了粮站,咱们这些小铺早被挤垮了。”
温景然将茶盏轻叩桌面,沉声道:“自联盟成立以来,虽破了垄断、拓了商路,但始终是松散盟约,少了约束之力。如今内奸刚除,旧敌蛰伏,正是立规矩的时候。”他这话正中青娘下怀,她起身走到墙边,指着那张标记着南北商路的地图:“诸位看,沈行舟的商队下月要第三次南下,届时会有更多异域布料和染料进来;温大人又帮咱们联络了江南的绸缎商,跨域生意眼看就要做起来。可若自家地界的规矩都立不住,外路商人来了如何信服?将来更要乱成一团。”
众人闻言皆沉默不语。周老板率先开口:“青娘姑娘有何高见?咱们都听您的。”青娘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写下“公平”二字:“我想,咱们得仿照明清商帮的法子,立个正经的行会出来。”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行会要管三件事:一是定标准,染布的染料配比、经纬密度,茶铺的茶叶品级、冲泡规矩,都得有明确章程,就像晋商做茶叶那样,从采摘到售卖全有定规 ;二是公断纠纷,不管是价格之争还是品质之辩,都由行会秉公处置,避免私下争斗;三是集体惩戒,谁敢偷工减料、哄抬物价,就取消他参与联合采购和商路分红的资格,严重的逐出市场。”
“这规矩是好,可谁来管呢?”李掌柜忧心忡忡地问,“若是有人徇私舞弊,岂不是比现在更糟?”温景然适时开口:“官府可以出面作保,但不直接干预。我会请知府大人备案,行会的章程和裁决都有案可查,既保证公正,也能借官府之力杜绝恶意破坏秩序之举。”他身为本地士绅,又与官府素有往来,这话让众人安了不少心。
正说着,沈行舟带着商队的管事匆匆赶回,刚进门就笑道:“你们倒会选时候,我刚从码头回来,江南来的布商问咱们这儿的市场规矩,我还没法细说呢。”他听闻众人商议行会之事,立刻附和:“太有必要了!上次在边境集市,那些异域商人最看重规矩,咱们若能拿出像样的行业章程,他们才敢放心合作。”
青娘见众人都无异议,便将素笺上的想法细化:“先说染布业的标准,就以咱们联盟内几家最好的染坊为基准,明日请各位师傅当众验布,定下‘不掉色、不缩水、色泽均匀’的三条底线,再细分高中低档的具体要求。”她看向王老板:“粮铺则要立‘明码标价、不囤居奇’的规矩,参照粮站的定价机制,上下浮动不得超过一成。”
周老板忽然想起一事:“前些日子有个外地布商来进货,说咱们这儿的布虽好,却没有统一的标识,客人难以分辨。不如行会统一制个印记,合格的货物才许盖印,就像徽商的茶引那样。”青娘眼前一亮:“这主意好!印记分两种,一种是行会通用印,证明符合基本标准;另一种是优质印,给那些手艺精湛的商户,也好让客人放心选购。”
不知不觉已近正午,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案上的素笺上,“行会章程”四个大字愈发清晰。沈行舟让人去通知联盟内的所有商户,明日辰时在城隍庙前集会商议;温景然则提笔草拟章程细则,注明“以儒商之德为基,以诚信为本” ;青娘则细细核对各行业的现有情况,生怕漏了什么关键环节。
暮色降临时,城隍庙的钟声悠悠传来。青娘站在门口,看着街上往来的商贩和行人,忽然想起年初结盟时的光景。那时大家只是为了对抗垄断而抱团,如今却要共同建立一个新的秩序。沈行舟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想什么?”
“在想这行会就像一张网,”青娘轻声道,“既能护住咱们这些商户,也能滤掉市场里的杂质。只是网要织得密,更要织得公平,才能长久。”温景然拿着誊写好的章程走来,闻言补充道:“还要有韧性,能扛住风雨。就像咱们当初破垄断、拓商路那样,只要人心齐,规矩就能立住。”
次日辰时,城隍庙前挤满了商户。青娘站在当初倡议结盟的石阶上,将拟定的行业规范一条条念出。从原料采购的透明化到成品销售的明码标价,从纠纷调解的流程到惩戒措施的细则,每一条都切中要害。有人提出异议,说标准太严难以执行,染坊的陈师傅立刻反驳:“正是因为以前标准松,才有人钻空子。真凭手艺吃饭的,哪怕规矩严?”
争论声中,青娘将昨日周老板提议的印记制度详细说明,又拿出样布展示不同品级的标准。“这不是要捆住大家的手脚,而是要给正经做生意的人撑腰,”她的声音清亮有力,“就像晋商的行规,看似严格,实则保护了整个商帮的信誉 。咱们立规矩,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将来的生意能做得更大、走得更远。”
太阳升至中天时,众人终于达成共识,三十多家商户当场签下名字,表示愿意遵守行业规范。沈行舟让人将章程誊写多份,张贴在城隍庙和各主要街巷;温景然则带着章程去知府衙门备案,很快就拿到了官府的批文。青娘看着那张盖着官印的批文,又看向身边并肩而立的沈行舟和温景然,心中明白,这不仅仅是行业规范的建立,更是他们辛苦打拼出的商业格局,终于有了坚实的根基。
暮色四合时,染布庄的灯盏次第亮起。青娘将行会的印章郑重地放在锦盒里,印章上“诚信兴业”四个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沈行舟进门时,手里拿着江南商队的回信,笑着说:“江南那边听说咱们立了行会,都愿意按规矩合作,还问能不能加入呢。”温景然也带来消息,知府大人很赞赏此举,说要将大乾的这个先例上报朝廷。
青娘拿起印章,在一块新染的蓝布上轻轻盖下。印记清晰,色泽沉稳,正如她心中对未来的期许。从城隍庙前的呼声到联盟的建立,从南下拓路到清除内奸,他们走了太多弯路,如今终于在混乱的市场中,踏出了建立秩序的第一步。而这一步,必将引领他们走向更广阔的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