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张掖城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骆驼商队缓缓行来。为首的青娘勒住缰绳,望着远处熟悉的城门楼,终于松了口气——这是她从于阗返程的第三十日,历经沙漠风沙与绿洲颠簸,终于回到了故土。
此次于阗之行,是为了敲定与王室的长期合作。于阗公主对嫁妆布赞不绝口,国王特意召见青娘,定下了三年的布料供应契约,不仅涵盖王室日常用布,还包括西域各国进贡的伴手礼布料订单。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青娘一路上却眉头微蹙,神色间藏着几分思虑。
“青娘,终于到张掖了,你怎么反倒不高兴?”身旁的沈行舟看出她的异样,递过一壶水,“于阗的订单稳住了,西域市场也算彻底打开,这可是咱们之前盼着的事。”
青娘接过水壶,却没喝,只是望着沿途的田野:“我不是不高兴,只是一路回来,想了很多。你看,咱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从张掖到江南,再到西域,订单越来越多,可问题也跟着来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上次西南的货物被劫,虽说是意外,可也暴露出咱们流动网络的漏洞——沿途的护卫力量分布不均,偏远地区的代销点缺乏应急措施。还有于阗的订单,为了赶工期,伙计们连续熬夜,好几个人都累倒了,生产调度也显得慌乱。若是以后再接到更大的订单,咱们未必能应付得过来。”
说话间,商队已到染坊门口。温景然早已带着伙计们等候在那里,见他们回来,立刻笑着迎上来:“可算回来了!我刚收到马掌柜的信,江南的春款混纺布卖断货了,他催着咱们再发两百匹过去。还有成都布商,说土司府的人很满意咱们的耐磨布料,想让咱们在西南开个分坊呢!”
众人簇拥着走进染坊,暖房里的桂花树苗已抽出新枝,账台上堆着各地送来的书信与订单。青娘坐下后,没先看订单,反而把自己路上的思虑说了出来:“温班主,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跟你们商量。咱们现在生意铺得太广,却有些根基不稳。生产、运输、代销点管理,哪一环出了问题,都会影响全局。”
温景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点头道:“你说的是。上次赶制于阗订单时,绣娘人手不够,我只好把戏班的后台伙计都调过来帮忙,差点耽误了演出。还有代销点,上个月酒泉的‘和兴布庄’私自提价,坏了咱们的名声,等我知道时,已经丢了几个客户。”
沈行舟也附和:“运输方面更要注意。西域商道虽设了补给点,但沙漠里的风沙和劫匪仍是隐患;江南水路近来多雨,船只容易搁浅,上次就有一批茶饼因受潮发霉,赔了不少银子。”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生意上的隐患一一列出:生产调度混乱、代销点管理松散、运输风险难控、人手储备不足……原本光鲜的业绩背后,竟藏着这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
“看来,咱们不能再只顾着接订单、拓市场了。”青娘沉吟片刻,语气坚定,“得先停下来,把内部的根基打牢。这次回来,我想先从三个方面着手整顿。”
她起身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写下要点:“第一,规范生产流程。咱们得按布料和茶饼的种类,划分不同的生产区域,每个区域安排一个管事,负责统计产量、监督质量,再设一个总调度,统一协调原料与工期,避免再出现赶工慌乱的情况。”
“第二,加强代销点管理。给每个代销点制定明确的规矩,比如定价必须按咱们规定的来,每月要上报销售账目和客户反馈,若是违规,就取消合作。另外,每个区域派一个亲信去巡查,比如西域由穆罕默德帮忙监督,江南让马掌柜负责协调,咱们自己也定期派人去抽查。”
“第三,优化运输方案。把护卫队分成三队,一队守张掖总坊,一队负责西北与西域运输,一队负责江南与西南运输,每队都配一个懂商道和应急处理的管事。还得跟沿途的官府和驿站打好关系,遇到问题能及时求助。”
沈行舟看着宣纸上的要点,补充道:“我再加上一条,储备人才。咱们现在缺懂管理和技艺精湛的人,我可以去京城和江南招聘经验丰富的织工、账房先生;再开设一个简易的学徒坊,从本地招收年轻人,由咱们的老伙计带着学,以后好补充人手。”
“这个主意好!”温景然立刻接话,“我可以让戏班的绣娘和化妆师帮忙教学徒染布和纹样设计,她们的手艺可不差。另外,我还能让戏班在演出时宣传学徒坊,吸引更多人来报名。”
商议既定,三人立刻着手行动。沈行舟第二日就动身前往京城,招聘管理和技术人才;温景然则负责整顿代销点,亲自带着规矩章程,去西北的几个代销点巡查;青娘则留在染坊,划分生产区域,任命管事,制定详细的生产流程,从原料入库、染制、绣纹到打包,每一步都明确责任到人。
可整顿刚一开始,就遇到了阻力。负责染制区的老伙计李伯,是最早跟着青娘的人,习惯了之前的生产方式,对新的流程很不适应,还私下抱怨:“以前怎么染都行,现在又是记台账又是定时间,太麻烦了!”
不少老伙计也跟着附和,生产效率反而比之前低了。青娘得知后,没有责备他们,而是召集所有人在染坊院子里开会。她拿出之前因流程混乱导致的次品布料和受潮的茶饼,说道:“各位伙计,我知道新规矩麻烦,可你们看,这是上次赶工出的次品,这是水路运输受潮的茶饼,这些都是因为没有规矩才造成的损失。咱们现在生意大了,不能再凭经验做事,规矩是为了让咱们少走弯路,多赚钱,大家的日子也能更好过。”
她又特意看向李伯:“李伯,您是老伙计了,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知道您不习惯,可您能不能带头试试?若是有哪里不合理,咱们再改,好不好?”
李伯看着那些次品,又看了看青娘诚恳的眼神,羞愧地低下头:“姑娘,是我固执了,我听您的,以后按新规矩来!”
老伙计们见李伯松了口,也都不再抱怨,开始认真学习新流程。青娘还特意安排管事手把手教大家记台账,每日结束后召开短会,总结当天的问题,及时调整流程。没过几日,染坊的生产就变得井然有序,次品率也大大降低。
与此同时,沈行舟从京城招聘了三位账房先生和两位织工师傅,还带来了一本江南商人编写的《商道管理要则》;温景然巡查归来,不仅整顿了违规的代销点,还带回了各地的客户反馈,说大家对规范定价和定期回访很满意,不少人都追加了订单。
这日傍晚,三人坐在染坊的树荫下,翻看新整理的账目和流程章程。沈行舟笑着说:“没想到整顿效果这么好,这个月的次品率比上个月少了三成,运输损耗也降了不少。”
“是啊,酒泉的‘和兴布庄’按规矩定价后,生意比之前还好,掌柜的特意送了封信来感谢咱们呢!”温景然递过一封书信,语气里满是欣喜。
青娘看着眼前的成果,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以前总想着往外闯,拓展更多的市场,却忘了‘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次从于阗回来的路上,我才想明白,生意做得再大,若是根基不牢,迟早会出问题。咱们现在整顿内部,就是在磨刀,等根基稳了,再去拓展西南甚至海外市场,才能更有底气。”
沈行舟点头:“我已经让人去勘察海外商道了,听说高丽和日本的商人很喜欢咱们的丝绸和茶饼。等咱们的管理和生产再成熟些,就可以尝试跟他们合作。”
温景然则道:“戏班下个月要去西南演出,我正好带着新的管理章程,跟成都布商商量开分坊的事。若是分坊能开起来,西南的订单就能就近生产,节省不少运输成本。”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染坊的院子里,映着三人从容的脸庞。青娘知道,这次归途的思考,是“流云”发展路上的一个重要转折。不再盲目追求扩张,而是静下心来夯实根基,这才是生意长久的秘诀。
她起身走到桂花树苗旁,轻轻抚摸着新抽的枝叶。就像这树苗,只有根系扎得深,才能长得枝繁叶茂;“流云”的生意,只有根基打得牢,才能在未来的风雨中稳步前行,走向更遥远的远方。
几日后,青娘根据整顿的经验,编写了一本《流云经营细则》,里面详细记录了生产、运输、代销点管理的各项规矩,发给每个管事和代销点掌柜。沈行舟招聘的人才也陆续到岗,学徒坊也正式开班,染坊上下呈现出一派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景象。